地磅一年赚多少钱 收粮车过地磅猫腻

地磅一年赚多少钱

典型介绍:某些专业及其相关高校,热门变迁:

1、真正改革开放之前(1992年以前),农业大类、工业大类专业及其相关高校(xx农业学院/大学,xx工业学院/大学),热门。因为农业、工业比较薄弱,急需强化。尤其是:农业类,林业类,机械类,冶金类,食品类。

2、真正改革开放之后(1992年以后),市场经济的春风陆续吹遍神州大地,首先就是经济管理类专业及其相关高校开始热门,因为需要大量经济管理人才!!然后就是土建类专业及其相关高校非常热门,因为经济建设,说白了主体就是土建(建工厂,建矿山,建小区,建街道,建机场,建码头,……),

到2000年代,经济管理类专业及其相关高校,热门到了极点,2010年代开始慢慢走下坡路,本科生就业逐渐变得困难,到现在,几乎内卷到硕士阶段。

到2010年代,土建类专业及其相关高校,热门到了极点,2020年代开始慢慢走下坡路。但是,土建,跟机械、食品等行业一样,属于几千年以来的传统行业,永远不会没有市场!!

直到现在,还有大量非科班出身的人士,活跃在土建市场的管理、技术等岗位,这都是以前土建市场过热导致的惯性现象。以后,科班出身(土建类专业大学毕业)的人士,将逐步替代他们,还有非常多的工作机会和赚钱机会!!

3、从2000年代初开始,电气化开始火起来,凡是涉及“电”的专业及其相关高校,开始热门。

比如,我亲身经历的,2000年左右,地磅秤的机改电(机械秤改为电子秤),就开始兴起,国内某些衡器厂,有些抓住了这个风口发达起来(比如重庆大唐),有些没有转过弯来就逐步衰落(比如原重庆衡器厂)。

直到现在,涉及“电”的专业及其相关高校,仍然处于热门当中,但是偏硬件的“电”类在逐步走向传统化,比如,测控仪器类,自动化类,电气工程类。

2010年代,是偏硬件“电”类的顶峰时期。

由于移动通信(比如手机类)更新换代特别快,导致通信类专业及其相关高校,一直非常热门。

4、从2000年代初开始,与“电”有关的软件、系统类,慢慢开始兴起,但是其重要性,还是没有偏硬件的“电”类大!因为大概2005年及其以前的电脑普及率还不是太高。

从2005年左右开始,电脑普及率逐步上升!到了2010年代,电脑普及率就相当高了。到了2015年左右,电脑功能甚至普及到手机上了,有了智能手机!

当然,相关软件、系统的需求量,简直是海量!!

因此,从2005年左右开始,“电”大类里的计算机类专业,开始真正热门!!一直延续到现在。

加上一些明星级IT企业的推波助澜,计算机类专业及其相关高校,更是被锦上添花。

可以说,填报高考志愿,几乎90%及其以上的考生都填报过计算机类专业!!

拿我所从事的衡器行业来说,地磅秤,从2005年左右开始,就开始推无人值守称重系统!从半无人值守,到全无人值守,都陆续做到了,还有无人值守的高速公路计重收费系统。从2015年左右开始,也顺应时代,推物联网、大数据技术,目前的叫法是“智能称重系统”、“全厂智能物流管理系统”等等。

5、进入2010年代,市场经济已经得到充分发展,很多人在市场经济浪潮中被“呛水”严重(不仅仅辛苦、奔波,还竞争越来越惨烈,企业越来越容易亏损、倒闭),加上小康生活水平越来越普及,就没有更多必要太辛苦、太冒险,赚大钱、当大官的想法也就越来越少,导致: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奔赴收入水平一般及其以上,但是工作稳定、不太辛苦奔波的岗位!!

因此,容易进入体制内、半体制内、垄断性国企的专业及其相关高校,逐渐变得热门起来。

最明显的是:

医学类专业及其相关高校,从2000年代的二本水平录取分数,升到目前的主流211水平甚至主流985水平的录取分数!!还几乎内卷到硕士阶段!!

公安警察类专业及其相关学校,从1990年代的中专,2000年代的二本,一直升到现在至少一本线以上才能被录取的水平!!甚至部分院校录取分数达到主流211水平(比如公大)。

军事类院校,从90年代的绝大部分要求的二本录取水平,到现在几乎全部要求一本线以上,甚至211-985水平。

最牛的是,师范类。部属师范高校免师录取分数,堪比985录取分数中游水平及其以上!!地方师范高校免师录取分数,堪比211录取分数中游水平及其以上!!就连很难自己找到工作的非免费师范类,录取分数也不低!!

收粮车过地磅猫腻

时间临近6月中旬,截至目前,全国的冬小麦已经收割过半,从各地的进度来看,四川、湖北冬小麦已基本收割结束,安徽麦收进入扫尾阶段, 河南则已完成八成,山东、河北、陕西、山西则将迎来收割高峰。

笔者老家河南漯河,现在麦收已经结束,用我们那的话说,就叫“麦罢”了。村里种麦子的人发现,今年麦收有“两高”,即麦子产量高、小麦价格高。笔者老家这历年小麦产量都不低,一般亩产都超过1000斤,今年很多人家亩产都达到了1300斤、1400斤,比往年更高。这里说的“亩”,即666.7平方米。据各地网友反映,其他小麦主产区,大多也是今年的产量格外高,亩产都要比往年高至少一两百斤。

除了产量高,今年小麦收购价格也大大提高。往年一般每斤晒干的小麦,收购价在1.1元到1.2元之间,今年普遍超过了每斤1.5元。即使是收割机收完,不经过晾晒直接卖的、水分含量多的小麦,收购价也在每斤1.2元以上,比往年的干小麦还贵。

小麦大丰收,粮价又比较喜人,大多数农民都会抓紧时间去卖掉换成钱,有的怕耽误事不晾晒直接卖,有的则拉回去晒干了再卖。不管哪一种方式,农民在卖粮时都要注意,一些不法的黑心粮贩,会有很多“套路”“猫腻”,来坑骗农民,常见的有以下几种。

1、地磅动手脚

地磅是卖粮常用的一种称量工具,运粮车装上粮食停到地磅上,得出一个重量,再减去车的自重,就能得出粮食的重量。但现这种方式有不少可以动手脚的地方,一个是“遥控改数字”,用遥控器可以随意修改地磅显示的数字,从而达到偷斤缺两的目的;另一个是停车,如果车轮没有完全压在地榜上,只要有一点接触到地面,车重数字也会变小。

在吉林省磐石市,2021年秋收农民卖玉米,就遇到了这样的无良粮贩。报警后查监控才发现,运粮车在上地磅之前,粮贩找借口把卖粮农民支走,故意把将两个前轮的一部分轧在了地秤外的地面上,等卖粮农民回来,没有仔细检查,在粮贩的催促下就结了钱离开。该粮贩最后被严惩。

2、拉粮炮车有猫腻

现在有的粮贩收粮食,会用炮车,是一种改装过的专门收购粮食用的车辆,可以像吸尘器一样,直接把粮食吸到车里。正常的炮车是没问题的,但有的黑粮贩会在炮车外面加装夹层,里面放的有水或者沙子。装粮食前,空车自重包括夹层里的水或者沙,装粮后在去往地磅的路上,会把夹层里的水或者沙放出来。这样放出多少水、沙,就能多侵占农民多少粮食。

3、会消失的记账笔迹

有的粮贩不用炮车,还是使用秤,粮食一袋一袋过秤,再记账。每袋粮食都比较重,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卖粮农民记账,粮贩搬运,但记账的纸和笔,一般都是粮贩提供的。农民自己记的每袋粮食多少斤,肯定是没问题的,但问题一般就在纸或者笔上。有一种笔迹写到纸上,遇到高温,比如说烟头离得近一熏,字迹就消失了。粮贩可以用这种方法,让农民自己写到纸上的粮食重量消失一袋两袋。

4、水分测试仪有问题

卖小麦既要看杂质多少,更要看水分含量。水分越多,价格越低,测水分含量,现在都要用到水分测试仪,像过去用的“热得快”那样,往麦子里一插,就能测出来。但这种东西农民自己没啥用,一般不会准备,都要用粮贩自己的,有的粮贩可能会用不合格的水分测试仪,增加粮食里的水分含量,从而压低价格。

因此,卖粮农民一定要谨慎小心,同时以上这些“猫腻”都是违法行为,各地都严厉打击,农民一旦遇到,可以积极举报。

100吨地磅价格表

地磅安装与维修一个月可以赚多少

地磅生意赚钱一般般,主要是没什么管理麻烦,也不用什么人员。首先要选择本地汽货车流量大的路段,如果你能和交警或你本地有矿业农业等资源与他们合作业务量有一定保证。称一次也就十几块到几十块不等。另外地磅价格看你的选择,同样50T的地磅,最小计重从0.002到0.05不等、价格也不同。最小称重越小价格也越高。老式机械地磅大多淘汰了,目前地磅都是用承重模块的电子地磅。
拓展资料:
地磅是通过称量收取一定费用来赚钱的 地磅,英文为truck scales ,也被称为汽车衡,是大宗货物计量的主要称重设备。 地磅按秤体结构可分为:工字钢地磅、T型梁地磅、L梁钢地磅、U型钢地磅、槽钢地磅、钢筋混凝土地磅;按传感器类型可分为数字式地磅、模拟式地磅。。
一般情况下,空车(没有货物)过磅收押金20元。重车过磅(有货物)按过磅总重量计收,在第一次过磅就收,押金在回磅时多除少补。车辆过磅单价1元/吨,按总重量计收,不足5吨的按5吨计收,超过5吨按实际重量计收。
国内市场一线品牌地磅有:常州托利多(美国)、江苏长江衡器、苏州赛多利斯(美国)、大连金马衡器、大原精密装备(武汉)济南金钟衡器。 品牌品质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 秤台的刚度强度。以上的秤台极限载荷均达到200%,秤台自重较二、三线企业多50%以上。
2、 传感器精度。世界一流品牌传感器有德国HBM、美国托利多,以上柱式为主流。其中传感器芯片又以德国HBM为较好。 电子地磅汽车衡适用于工厂、货场、仓储、港口、矿山、粮仓、收购站、工地等需要称重计量的场所。电子地磅秤、全电子汽车衡、防爆汽车衡、无人值看守汽车衡、重轴式汽车衡、动态汽车衡、水泥秤台汽车衡、地上衡、皮带秤、喂料机、畜牧秤、钢瓶秤、轴重秤、轨道秤、转载机称重系统、钢包秤、地磅配件、智能称重系统、工地洗车机、数字汽车衡等各类称重系统产品。

怎样防地磅搞鬼

留言可更新!!中巴车在公路转了一个弯,右前轮压过一块石头,车身颠了下。夏罗的头撞上车窗玻璃,醒了。

睁眼,远处一片湛蓝的湖水映入眼帘,湖面平静开阔,映着天上絮状的云,湖边有白色细沙,看上去又软又绵。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车子正开往藏区,她或许会以为这是某个海滩。

夏罗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那湖。湖的四周空无一人,十分安静,像孤独地嵌在山坳里的蓝宝石,被世界遗忘。

一瞬间,她心脏仿佛被击中了,快速从位置上站起来,急道:“师傅,停车。”

司机光着膀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狐疑地:“还没到呢。”

夏罗盯着那湖:“我就在这儿下。”

司机眼珠子骨碌转了两下,小胡子翘起来:“那剩下的钱我可不退你啊。”

夏罗无所谓地嗯了声。

司机缓缓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停稳,夏罗背起双肩包,轻巧地跳了下去。

一车游客仍旧睡得东倒西歪,没有谁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司机挂挡要走,余光瞥见她单薄的背影,良心忽然醒了下,冲她喊了句:“小姑娘。”

夏罗回头。

“这儿不是景点,就是个普通的盐湖,没什么可看的。你还是跟我车走吧,不然待会儿天黑了,没车你怎么办。”

夏罗轻轻笑了笑:“没事儿,您不用操心。”说完朝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司机摇摇头,小声嘟囔了句:“真是个怪人。”

夏罗跳下公路,踩在满是砂砾的土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湖走。离得近了,她随意捡了处地方坐下,把双肩包搁一旁。

屁股底下是软软的细沙,耳朵里是空旷的安静,大片阳光洒在脸上,暖得连毛孔都微微张开,偶有一阵风,掀动湖面,泛起细瘦的波纹,除此以外,便是静止的画面。

这大概不是个特别的湖,不然怎么会不是景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就是这儿了。

一路上她都在昏睡,偏偏在此时醒来,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夏罗环视一圈,除了背后远处那条公路偶有车辆经过,这地儿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没有人的地方,很好,遗世独立,不被打扰。

况且,她喜欢水,以后能天天看见这么美的湖,也算是圆满。

夏罗安静地坐在湖边,脑子里清明得没有一丝杂念,所有情绪都沉淀下来,平静而坦然。

不知坐了多久,日头西斜,暮色霭霭,光影的色彩开始变得厚重起来。

是时候了。

她拿出手机,把邮箱里提前写好的遗书设置了定时发送,再把仅剩的一点零钱捐给了公益机构,最后关机。

缓缓地深吸口气,她站起身,背上包,拍拍屁股上的沙,一步一步,慢慢朝湖心走去。

尽管是八月的酷暑天,湖水却有些凉。水没过脚背时,夏罗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继续往前,湖水逐渐没过脚踝,小腿,膝盖。每走一步,都比刚才更吃力。

但她没有停,越走越深。

湖水慢慢淹没大腿根,漫过腰际,布质的双肩包开始吃水,背上愈发重了起来。

很好,这样应该就能沉入湖底,在这个没有人的地方睡着。

湖水没过脖颈,口鼻,最后是头顶,夏罗屏住呼吸,克制求生本能。

落日余晖穿不透水面,眼前一片昏暗,很快,最后一口气离开胸腔,化作一串飞升的气泡。

她嘴里尝到湖水的咸味,又腥又涩。

正一口一口往里呛水,双肩包却忽然被什么勾住了,身体不仅停止下坠,反而被快速拉向湖面。

夏罗懵了。

出水后,她本能地大口吸气,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粗壮的古铜色手臂就钻到她腋下,搂着她朝湖岸游去。

夏罗这才反应过来,她被人救了……

呵,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自杀,竟然被救了,该说她运气好还是不好。

“放开我!”夏罗挣扎起来,余光瞥见一张男人的脸,和淡青色胡茬。

男人没有松手,搂着她继续往岸边游。夏罗试图推开他,但箍着她的手臂肌肉贲张,坚硬有力,她完全挣不脱,只能认命地连人带包被他拽回湖边,拖上岸。

男人终于松开她,抹了把脸上的水。

夏罗坐地上,半个屁股浸在水里,气得朝他怒吼:“你是不是有病啊?!谁让你救我了?!”

男人愣了下,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揪起黑色背心的下摆拧干,拉高,就着衣服擦了把脸。

夏罗一肚子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蹭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往水里冲。

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胳膊:“喂!”

夏罗拼命挣扎,可他实在太有力,她手都要扯脱臼了还是挣不开,只好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放开我!”

“不放。”声音有些沙哑。

“妈的放开我!”夏罗气性一上来,对他又打又踢,就差没上牙咬了。

男人还是不为所动,轻松地捉住她另一只手,让她动弹不得。

在他面前,她就像个待宰的小鸡仔一样,被拧住了翅膀。

夏罗崩溃:“你是不是有病啊?!我都躲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难道不知道对一个真心寻死的人来说,视而不见,袖手旁观,才是最好的成全?!”

男人黢黑的眸子望着她:“你要是死了,一定会后悔。”

夏罗呸了一口:“你懂个屁!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就凭着你那点廉价的善心随便地把我救了!胡乱干涉别人的人生,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男人面无表情:“怎么说随便你,总之今天你碰上我,就别想死成。”

“……你!”夏罗气得快脑溢血:“神经病!”

男人对她的愤怒不以为意,只是固执地抓着她手臂,夏罗挣也挣不开,吵也吵不过,僵持了半晌,只得慢慢冷静下来:“你先放开我。”

男人见她神态和语气都缓和下来,不再急怒攻心,便松开她,弯腰去捡散落在沙地上的深蓝色塑料拖鞋,一只一只套回脚上。

夏罗揉着被他捏得死痛的胳膊,雪白皮肤上,两个红红的五爪印。

男人穿好鞋,看了下太阳的方位,再过会儿天就该全黑了:“先上车再说。”

车?夏罗反应了会儿,回头看了眼公路,那儿停着辆巨大的红色货车,跳着双闪。

收回视线,她冷脸:“我为什么要上车。”

男人看透了她似的:“不上车,等我走了,你再跳一次,是不是?”

夏罗默不作声。

“先上车。”

“不上。”

“上车。”

“不上!”

男人眉头微微蹙起:“你今天必须跟我走,要不我就跟你一直耗下去,看谁耗得过谁。”

“我不走!我凭什么要跟你走?!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人贩子?!”

男人一滞,渐渐地,眼里有了丝笑意:“你死都不怕,怕我是人贩子?”

夏罗翻个白眼:“废话!自杀是我的选择,但是落到人贩子手上,死活就由不得我了,到时候被卖到山里生孩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是更惨。”

男人安静须臾,颔首:“你一个小姑娘,出门在外是该谨慎些。”说着他正色道:“我叫江生,是个大货司机,从西藏拉货回来,你要是不放心,等会儿我把身份证给你看。”

夏罗狐疑地打量着他。他个子很高,一米八往上,平头,五官端正,浓眉,眼神犀利,下颌有淡青色胡茬,身上穿件黑背心,下面一条迷彩大短裤。

他视线坦荡,不像马扁子,但她还是有些犹豫。他那么高那么壮,而她才一米六出头,九十斤。要是上了车,他对她动手动脚,那她还不如在这儿死了痛快。

江生看出她的疑虑:“这样,等下我把身份证和手机都给你,要有什么事儿你就报警,这下总行了吧?”

夏罗飞快地琢磨起眼前的局面。他要是坏人,要真想对她做点什么,不如直接在这儿办了,然后把她往湖里一扔,不是神不知鬼不觉,何必跟她废话这么多,还要给她身份证和手机。

这样想来,他更像是个热心过头的人,萍水相逢,就愿意以身犯险来救她,甚至以为把她带走就能断了她轻生的念头。要是不跟他上车,他多半一直纠缠,倒不如先依了他,看情况再另做打算。

想到这里,夏罗抹了把脸上的水,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个字:“嗯。”

江生领着她穿过砂砾地带,来到大货车跟前,替她拉开车门。夏罗把头发,t恤和短裤上的水稍微拧了下,这才抓着门把手爬上去。

江生绕到驾驶室,轻巧地跳上来,先是把驾驶台上的手机递给她:“拿着。”

夏罗接了,一个杂牌的触屏手机,唤醒屏幕之后,没有密码或锁屏图案,直接就可以用。

然后他又拉开置物盒,从里面摸出身份证递过来。

夏罗捏着仔细看起来。江生,生命的生,她还以为是声音的声。再看了下出生年月,算了算年纪,二十八,比她大四岁。

江生见她从头湿到脚,从后座上方系的一根细绳上拽了条灰蓝色毛巾递给她:“擦擦。”

夏罗把他的身份证和手机放到面前的台子上,接过毛巾。这条毛巾已经用得很旧了,有些地方很薄,薄得能透出光来。

她下意识低头闻了下,眉头皱了皱,有股用旧的味道,还混着淡淡的汗味。

江生察觉,解释道:“车上没有新毛巾了,这条是我用的,你先凑合着擦一下。”

夏罗盯了那毛巾一会儿,把它放到一边。

江生默了默,从后座的塑料袋里掏出一卷卫生纸递过去:“用这个擦吧。”

夏罗接了,把背包放脚下,扯了一段纸巾擦拭手臂上的水。纸是很便宜那种,质量很不好,粘了好些碎屑在皮肤上。

她胡乱地擦了几下就算了,反正是夏天,过不了多久应该也就干了。

江生也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然后从后座的行李里摸出一包烤饼,再拿了瓶矿泉水:“饿不饿?”

夏罗摆了摆手:“不饿。”

“不饿也拿着。”江生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往她怀里塞:“待会儿饿了吃。”

夏罗只得接着,尽数堆在面前的台子上。

江生挂上档,踩下油门,车子缓缓往前开:“我先把这趟货送了,急件,然后再送你回家,好吧?”

夏罗怔了下,抬起头望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

良久地,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漆黑的夜色发愣。

2

货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车头比普通轿车高,所以大灯照得很远。夏罗靠着车窗,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手里紧紧握着那支手机。

虽然脑子里已经把江生的身份证号背了下来,虽然直觉他不是坏人,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得保护自己,要是真有什么事,她就跳车报警。

江生显然是饿了,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从塑料袋里摸了张烤饼出来吃,一口气吃了俩,再咕嘟咕嘟地灌了半瓶矿泉水,然后又吃了俩,又灌了半瓶水,空瓶子扔在后座。

吃好之后,他看了副驾驶的人一眼:“你不吃点儿吗?这儿往前几百公里都是山路,可没有吃饭的地儿。”

夏罗把头背过去,一声不吭。

江生见她不愿搭理自己,知道她还在气他,便识趣地没再说话,专心开车。

车里一片沉寂。

夏罗看着大灯的光在蜿蜒的山路中穿行。今儿似乎是满月,月亮像银盘一样,低挂在山间,星星似乎也比城里的更大,更清晰。

路上车很少,偶尔才会有一辆从对向过来,短暂地交汇,又擦身而过。

夏罗就这样靠窗枯坐着,似乎有很多事要想,又似乎一件都没有力气去想。

她不知道这车要开向何方,她也不在乎。

不知过了多久,驾驶位有些动静,她余光警惕地瞥过去,看见江生拉开置物盒,从里面扒拉出一盒烟,熟练地抖出一根叼上,又去摸打火机。

夏罗坐直了身子。

江生点燃嘴上叼的烟,把打火机放回去,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烟身,深吸一口,再慢慢吐出来。

烟雾在车厢中散开。

虽然大部分味道都被灌进来的风带走,但夏罗还是敏感地闻到一些。她嫌弃地皱了皱眉,不客气道:“你不要在车上抽烟,我闻不惯烟味。”

江生一愣,侧头看她,随即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我太困了,只是想抽一根提神。”

夏罗冷着张脸:“所以你就不该救我,不然你就是抽一包也没人说你什么。”

江生不置可否:“既然你不让我抽,那就陪我说会儿话,不然我开得都快睡着了。”

“……”夏罗又把头背过去:“我没这义务。”

“那你给我放点歌听,就你拿着那手机里,QQ音乐。”

“不要,我怕吵。”

“……你就不怕万一我睡着了把车开山底下去?”

“正好。反正我也想死。”

“……”江生咽了咽喉咙,没再说什么。

又是一路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货车终于驶出山路,进了高速收费口。夏罗看了眼手机时间,半夜两点过。

“到下个服务区还有多远?”

江生瞄了眼车载导航:“二十公里。” 说着顿了顿:“想上厕所?”

夏罗嗯了声。

江生把油门压下去,很快车子就到了服务区。停稳之后,夏罗拿着手机推开车门,想了想,把脚下的双肩包也拿上了,从副驾驶跳了下去。

下车后,她朝卫生间方向走,顺便打量环境。整个服务区除了加油站还亮着灯有人,其余商铺都黑灯瞎火的。

要不然,趁这个机会逃跑?只是这大高速上的,她能跑哪儿去?

或者去跟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求救?怎么解释呢?说他绑架她?

一时间,夏罗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念头,却都觉得不好。他似乎不是坏人,报警也许会给他带来麻烦。而且要是他告诉警察她要自杀,警察就会联系她的家人,到时候更烦。

还是等他到了送货地,再见机行事吧。

进了厕所,解决了尿急,她去洗手池洗手,无意间瞥见镜中的自己,愣住。

一张空洞的脸,灰蒙蒙的眸子仿佛什么都印不进去。

她端详着自己,没想到还活着。从跳湖到现在,不过半日光景,却恍如隔世。

良久,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抹苦笑。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从来都不让她如意。

微微叹口气,她冲了冲手,把双肩包搁池子上,拉开拉链,大概翻了下里面的东西。

换洗衣物,洗漱用品什么的自然全湿了,身份证在小卡包里,湿了一点但是没关系,手机就……

夏罗看着黑洞洞的屏幕,不知道里面进没进水,进了多少水,当时买的时候也忘了有没有防水功能。如果就这么开机,可能会短路吧?

转念一想,算了,反正也没有开机的必要,她本就打算谁都不再联系的。

把手机扔回包里,拉好拉链,单肩挎上。出了卫生间,夏罗朝货车停的方向看过去,驾驶室里亮着灯,却没有人。她搜寻了下四周,才发现远处垃圾桶边上,站了个黑乎乎的人影,嘴边亮着一点猩红。

原来是抽烟去了。

夏罗没管他,自顾自地上了车。

江生见她出来,猛吸了几口烟,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小跑着过来,跳上车:“看你半天没出来,还以为你走了。”

夏罗呵了声:“三更半夜的又是高速上,我能走哪儿去?”

“我以为你还想回刚才那湖。”

夏罗寒着脸:“你都开那么远了我回得去吗?几百公里难道我用两条腿走回去?!”

她语气挺冲,江生也不恼,只是笑了笑,然后熟练地挂挡起步,一脚油门下去,车子轰鸣着出了服务区。

夏罗注意到他开得比之前更快了,风呼啦呼啦地往车里灌,似乎在赶时间。

她把车窗升起来一些,被风吹得头疼。

约莫四小时后,车子终于右转驶进匝道,顺利下了高速。过了收费口,江生明显松了口气。

夏罗无意间瞥见前方的指示牌,大货车早七点至晚十点之间不许进城,难怪他一路狂踩油门,原来是要卡在七点之前,不然就进不去了。

她暗自撇了撇嘴,所以说他干嘛多此一举救她,不然也不至于这么赶,路上还能休息会儿。

没过多久,车子七拐八弯地驶进一个批发市场,停车场已经停了许多大货车,正人声鼎沸地卸货。

江生麻溜地找了个位置把车停好:“电话给我一下。”

夏罗估摸着他是要联系收货人,便把手机交了出去。

江生打了个很短的电话,挂断后把手机还她:“在车上等我。”说完不等她反应,便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夏罗愣了会儿,一时也没想好要做什么,就没下车。

从车窗向外看,能看到别的货车上,工人们正上上下下地搬货。

此时天已经擦亮,她能看清工人们脸上的表情,那是和她截然不同的,没有空洞,没有麻木,而是一张张专注的,流着汗,红彤彤,生机勃勃的脸。

她不禁有些好奇,看他们的穿着,日子应该不富裕,但那样蓬勃的生命力,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贫苦和困顿,不是更应该看不到人生的希望吗?

正兀自沉思,身边的车门忽地被拉开了,她扭头,江生站车下,微笑地望着她:“走,吃早饭。”

夏罗坐位置上一动不动。

江生挑了挑眉:“你从昨晚上开始就没吃东西,不饿?”

夏罗头扭到一边,固执地:“不饿。”

“你该不会是打算饿死自己吧?”

“……” 夏罗不说话。

江生安静了会儿:“这附近有家很好吃的鸡汤抄手,人多到爆,汤头是老母鸡炖的,端上来还浮着油花,抄手皮儿薄,馅儿是半肥瘦的前腿肉剁碎,和上碎姜葱花……”

还没说完,就听见夏罗肚子传来咕嘟一声响,清亮亮的,然后见她本能地抬手摁住自己的胃。

江生压着嘴角,忍住笑:“走吧,我请你,再晚就卖完了没得吃了。”

夏罗脸上一阵热,嘴上再逞强,架不住身体饿得十分诚实。拧巴了片刻,她还是抱起自己的书包跳下车,继续嘴硬:“本来就该你请,你要不救我我就不用吃这顿了。”

在批发市场的小巷子里走了大概一公里,到了一家小门脸,上面写着陈记抄手。因为食客太多,内屋已经坐不下,小桌子都摆到街上来了。

两人等了会儿,终于有了张空桌。入座,江生问她:“鸡汤抄手可以吗?”

夏罗点头,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

“还要点儿别的什么不?这儿有菜单。”江生把一张浮着油花,红底白字塑封的菜单推到她眼前。

夏罗没看,摇了摇头。

“抄手你吃几两?三两吃得下吗?”

“二两。”

“红汤还是白汤?”

“白汤。”

“行。”江生扭头对老板道:“二两鸡汤抄手,原味,再来三两素面。”

“好嘞!”老板麻利地记下,进屋去了。

几分钟后,抄手和面条都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两大碗。夏罗从筷子筒抽了两根筷子,在抄手碗里轻轻搅拌了下,鸡汤混合着小葱的香气一下升腾起来,让她口舌生津。

夹起一个抄手咬一口,皮非常薄,馅儿鲜香不腻,十分好吃,她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抄手。

“怎么样?”江生望着她,仿佛在等她的评价。

夏罗看他一眼,又别开,勉强嗯了声:“还……凑合吧。”

江生笑了笑,低头吃自己那碗素面。他本就吃饭快,又饿狠了,哧溜哧溜地几下就吃光了。

夏罗吃了六七个抄手,便觉得胃有些撑。一来她饭量本就不大,二来最近这段时间食欲差吃得少,胃就更加小了,三来这抄手个头十足,她这顿不算吃得少了。

江生见她落了筷子:“不吃了?”

夏罗摇头:“吃不下了。”

“真不吃了?”

“不吃。”

“你的胃还真小。”江生直接把她那碗端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剩下的抄手消灭了。

夏罗惊讶地看着他:“你吃我剩下的,就不怕我有传染病?”

江生无所谓地耸肩:“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啊。”

“……”夏罗无语。传染病能从脸上看出来吗?

江生问她:“那你有吗?”

“没有。”

“那不就结了,不要浪费。”江生扯了张餐巾纸擦嘴,然后郑重其事地:“好了,既然现在吃饱了,该来谈谈正事儿了。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3

夏罗沉默了会儿:“没家。”

江生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昨天说要送她回家时她就没回话,显然是不想谈这个话题。

“那有没有什么亲戚家是你愿意去的?”

夏罗摇头。

江生安静片刻:“那送你去你朋友那儿?”

夏罗睫毛闪了两下,仍是沉默。朋友她倒是有的,动身去西藏前跟她们说自己是去旅游,实际上没打算再回来。迟早她们会发现她失联,所以昨天跳湖之前,她设置了定时发送的邮件,三天后会把遗书发出去。

现在她还没放弃寻死的打算,所以朋友那儿也是去不得。

江生见她不说话,估计她是不愿意:“那你之前住哪儿,是住学校吗?”

“学校?”夏罗抬起头,狐疑地看着他。

江生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你……不是学生?”

夏罗翻个白眼:“我都工作三年了好吗?!”

“……”江生摸了摸鼻子:“你看起来挺小的,我还以为你在读书。”

夏罗横他一眼:“所以你是打算把我扔回之前住的地方?”

“不是扔,是送。”江生一板一眼地纠正。

“有什么分别?”夏罗冷笑:“你是不是傻?救我之前你怎么不想一想,我但凡有一个能回去的地儿,我至于这样吗?你把我救了也解决不了我的问题,除了满足你那廉价的善心,对我一点帮助都没有。我现在租的房子也退了,工作也辞了,所有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就为了不给其他人添麻烦我一个人躲起来安安静静去死,你倒好,把我从湖里捞起来我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呢?!结果还不是想把我扔回去!”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江生安安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沉默了会儿:“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你送我回昨天那湖。”

江生想都没想:“不可能。”

“你……!”夏罗气得说不出话。要不是她昨天跳湖前把账户上剩下的一点钱都捐给了公益机构,一分不剩,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这儿这么多司机,有钱就可以找别人送她过去了。

江生望着她:“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那是你的私事,我不会问,但我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送你去死。除了这个,其他要求你可以提。”

夏罗情绪有些激动:“我提?我都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我根本就没想过之后的事!”说着她下巴一昂:“反正是你救的我,这事儿你得负责解决。”

“……”江生叹了口气,琢磨了会儿:“要不这样,你要是愿意,就先跟着我跑车,直到你想好该怎么办为止,行吧?”

夏罗一愣,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方案。她直觉有些抗拒,但转念一想,这倒不失为一个临时的解决办法,反正她现在没钱也走不了,倒不如先跟着他,之后再见机行事:“你想要做好人是吧,行,我给你机会。不过丑话先说在前面,我现在身上一分钱没有,吃喝拉撒都得你负责,你行吗?”

江生无所谓地耸肩:“就你这小身板儿,饭量跟鸡食似的,能花多少钱。”

夏罗呵了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可别后悔。”

“不后悔,有什么可后悔的。”江生拍了拍桌子,招呼老板过来结账,然后站起身:“走,回车上。”

“回车上干嘛?”

“昨儿我开了个通宵,得回去补觉。”

夏罗跟在他身后,不满:“那我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一女的跟你一起睡车上吧?”

江生恍然,被她提醒之后才意识到不妥:“那这样,我给你找个旅馆,我记得停车场边上就有一个。”

“行,只要有张干净的床,有热水可以洗澡就行。”

夏罗跟着江生到了他说的那个旅馆,从外边儿看起来,条件比一般的快捷酒店还差。

前台阿姨磕着瓜子儿,见他俩进来,吐了一嘴瓜子皮:“钟点房4小时60块,身份证。”

江生:“不要钟点房,要过夜。”

“什么房型?”

“单人间。”

阿姨抬起眼皮,奇怪地左右打量了他们一遍:“我们这儿单人间是不许住俩人的。”

江生:“我不住,就她住。”

阿姨翻个白眼,手一伸:“身份证。”

江生想起什么,对夏罗道:“我身份证昨天给你了。”

“啊……”夏罗也记起来:“我放车上了。”说着她把背包拿下来放前台柜子上,拉开拉链:“用我的。”

她拿出身份证递给前台,前台一边录入信息一边问:“住几天?”

夏罗望向江生,江生想了想:“先住一天,多少钱?”

“98,押金一百。”

江生付了钱。夏罗拿了身份证和门卡:“我先上去了。”

“等下。”江生叫住她,从兜里掏了二十块钱递过去:“我不知道我会睡到什么时候,要是过了中午还没起,你就自己拿着这钱去吃午饭。”

夏罗愣了下,伸手接过钱:“好。”

“记得把门锁好。”

“知道了。”

上了二楼,进了房间,夏罗先记着把门反锁,这才打量起屋内的环境。

房间面积虽小看着倒还是干净,对门处有一窗户,能晒到太阳,望出去就是停车场。

夏罗朝窗户走过去,刚好看见江生从楼下离开的背影,黑背心迷彩裤衩深蓝色塑料拖鞋,完全不修边幅。

她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跳上自己的车,关上车门,然后才低头,看了看手上捏的二十块零钱。

昨晚上他吃的烤饼,早上吃的素面,连续两餐摄入的都是碳水,基本没有蛋白质。一条毛巾用到快破洞,通宵开车却舍不得开个房间睡,所有细节都说明他很节约。

然而他对她还是舍得,一晚上房钱,够吃好几碗抄手。

想到这儿夏罗摇了摇头,不,本来就是他要做烂好人,要不是他多事,她早就死了,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麻烦,所以他得承担他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

这世道,本就是好人难做。

她把二十块钱放桌上,拿电视遥控器压着,又把书包里所有东西都掏出来分类,能洗的拿去洗,不能洗的就堆桌上晒着。

忙完这些之后,她洗了个澡。可换穿的衣物都洗了,她只好裹着浴巾,在卫生间拿电吹风吹干T恤短裤和内衣。

换好衣服出来,一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她累得瘫在床上,被子干燥的触感和洗干净之后清爽的身体让她觉得十分舒服,没一会儿睡意就来了。

这也难怪,昨晚她也是一夜没睡,虽然中间好几次困得不行,但因为担心江生会对她乱来所以一直强撑着不敢闭眼,现在已经到极限了。

这一睡,就到了傍晚,赤金的霞光透过窗前的薄纱洒进来。夏罗揉了揉眼睛,去够床头的手机。

晚上七点了。

她躺了会儿,犹豫要不要起床,然后逐渐感觉到饿了。距离早饭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二小时,午饭又没有吃,现在自然是饿的。

她曾经想过许多种死法,但饿死绝不是其中一项。

从床上坐起来,她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梳及腰的长发。接下来干什么呢?拿着那二十块钱去吃晚饭?还是,去找江生?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江生。现下她正饿得慌,想吃米饭和炒菜,二十块钱肯定不够。

梳好头,扎成高马尾,她去床头拿手机,路过窗户时,下意识瞥了眼外面,脚步顿住。

江生的车,不见了?

她一下有些慌,扒着窗户仔细确认了一遍,车子确实没了。

……

她愣了半晌,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她怎么会傻得以为他真安了好心让她住旅馆呢?原来根本就是要甩了她啊。损失点房费押金和不值钱的破手机,但可以彻底摆脱她这个包袱,非常划算。

想到这儿她既生气又心慌。气的是她真把他当好人了,慌的是她身无分文,明天就要流落街头。

愣了半天也没想出解决办法,肚子反而咕噜起来,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反正现在有二十块钱,先把晚饭吃了再说。

收拾东西下楼,还没下完整个楼梯,就看见前台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个男人,心不在焉地翻着本杂志。

夏罗愣住。

男人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也愣住,随后松了口气。

前台阿姨抬起头,看了夏罗一眼,对江生道:“看吧,我就说她没走,你还不信。”

夏罗疑惑地望着江生,江生站起来:“我看你一直没出现,还以为你走了。”

夏罗面无表情地哦了声:“我一直睡到现在。”

“睡好了吗?”

“嗯。”

“饿了吧?”

“嗯。”

江生点头:“走,吃饭去。你想吃什么?”

夏罗舔了舔嘴唇:“回锅肉。”

“行。”

出了旅馆,走了一段路,夏罗假装打量停车场:“咦?你车怎么不见了?”

“换了个地方停,这儿卸货方便,我让给其他人了。”

“哦。”夏罗想了想,掏出塞裤兜里的二十块钱递过去:“还你。”

江生愣了下,没收:“你拿着吧,万一要买点什么小零碎,用得着。”

夏罗打量他几眼,慢慢把钱揣回裤兜。她跟着他到了一家川菜馆,点了想吃的回锅肉,还点了宫保鸡丁和西红柿蛋汤。

江生付了钱,想起什么,问她:“对了,白天有没有我电话?”

夏罗摇头。

“看来是没生意,搞不好明天还得再待一晚。”

夏罗倒是无所谓,反正对她来说,在哪儿都一样。

“你手机干了吗?”

“嗯?”

“我是说你的手机,你应该有手机吧?”

“有。”

“要是你手机干了,能用的话,能不能把我的还我?我接活要用。”

“我也不知道干没干。”

“行,那你先用我的。待会儿我给你买点米,你回去把手机塞米里,干得快。”

“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打算开机。”夏罗说完安静了会儿,从裤兜里掏出那支旧手机,搁桌上推过去:“还你。”

江生诧异:“你不用了?”

夏罗点点头:“不用了。”

原本她拿着这支手机,就只有一个目的,报警。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必了吧。

4

吃完饭,夏罗看了眼收银台墙上的挂钟,八点刚过。这时间,回旅馆睡觉太早,但她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事。

毕竟她对这世界已经没有兴趣了。

江生把桌子上的菜都扒拉光了,仿佛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好饭。吃完他摸了摸肚皮:“太撑了,得去走走,消消食儿。”

夏罗坐位置上,没接话,摆弄着一根筷子。

江生瞄她一眼,试探:“逛夜市,去不去?”

夏罗弄筷子的手停下来,考虑了会儿,点头。她白天刚睡了一觉,现在回旅馆肯定睡不着,又没事可做,待在那个小房间里会疯。

江生站起身,领着她朝外走。川菜馆对面是个小超市,他忽地想起什么:“走,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米。你那手机还是得弄干了,这样我们才好联系,万一我有事出去了,你又在车上待不住,我也好知道回头去哪儿找你。”

“我不想开机。”

“……”江生打量着她,嘴唇动了动,想问她为什么,最终没有问出口:“那也得给你买点儿别的,你要跟我车走,总得有些日用品。”

夏罗想起他那条旧得快破洞的毛巾,总不能跟他共用吧:“这倒是,至少我得买条新毛巾。”

两人进了超市,江生在门口拎了个红色塑料篮子。一进门是饮料区,他视线扫了一圈:“喝不喝可乐,还是冰红茶,奶茶?”

夏罗摇头:“农夫山泉就好。”

江生从架子上拿了一桶农夫山泉,接着往里走:“有想吃的零食吗?薯片,饼干,话梅?”他边看边问。

夏罗对零食毫无兴趣,径直朝着日化区去了。江生说了半天没听见反应,回头,人都走了,他赶紧拎着篮子跟过去。

夏罗站在毛巾货架前,挨个试毛巾的手感,绒线又长又密的款式,摸上去十分柔软,吸水性好,是她喜欢那种。

但价格也高。

余光瞥了眼站旁边等着的江生,她略作纠结,把贵毛巾扔进篮子。反正是他要做好人。

接着又买了牙膏牙刷水杯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回到门口的收银台,江生把篮子放在收银机边上。

收银的姑娘正在平板上看电影,听见声音才抬起眼:“就这些吗?”

“对。”

姑娘站起来,扯过一个塑料袋撑开,再拿起篮子里的东西,扫完一个条码往里放一个:“总共132.5。”

江生付完钱,拎起塑料袋和那桶水:“走吧,去夜市。”

“嗯。”

夜市在条小街上,晚上摆地摊的都出来了,整条街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街边像沙丁鱼似的挤着各色小贩,有卖烤鱿鱼烤五花的,卖项链戒指的,卖炒冷面的,还有卖蔬菜水果的。

夏罗站在夜市入口,看着前方熙攘的人群,闻着空气中沁人的香气,想起一个词:人间烟火。

江生观察着她的表情,凑近了些,抬高嗓门:“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买。”

夏罗感到自己在流口水,尽管她的胃已经装不下了,但嘴巴还想吃。她从小到大对零食都没什么兴趣,但对肉食实在是难以抗拒。

她咽了咽口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先来几串烧烤吧。”

江生领着她挤到一个烧烤摊前,买了一大把烧烤,装在一个大纸筒里,撒上葱花,边走边吃。

“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夏罗左手端着纸筒,右手拿着签子,刚吃完一串五花:“好吃,果然烧烤还是要这种路边摊上做的才好吃。”

“喜欢吃的话,明晚上我们再来。”

“嗯。”

夏罗边吃边打量其他的摊位:“那个卖蚵仔煎的好像也不错,挺多人的。”

“想吃?”

“有点。”

“行,我去买。”

“好。”

两人一路从街头吃到街尾,但凡闻着香的,看着人多的,夏罗都想尝尝,但她又吃不完,每次只吃苍蝇大小,剩下的全靠江生回收。

咸的吃多了,口干,又买了半个西瓜,让老板给切成牙,拿回去吃。

就这样边吃边逛,到最后一个摊位时,已经九点多了。

摆摊的是个老头,佝偻着背,坐在一个泥糊糊的板车上,面前一堆生红薯。那摊位上没有灯,借着隔壁汤饭摊子的光才能看清他的脸。

头发花白,皱巴巴的皮肤,眼神也有些浑浊,瘦骨嶙峋,不声不响,只安静地坐着。

瘦削的身形,令夏罗想起一个人。

别的摊位上,都或多或少有顾客,只有老头这儿,像是被遗忘了似的,无人光顾。

她盯着老头半晌,往前走了一步:“大爷,你这红薯怎么卖?”

江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老头抬起头,声音像漏风的风箱:“早上卖一块二一斤的,现在八毛。”

八毛?夏罗感到意外。红薯这么便宜的吗?她没怎么买过菜,偶尔去大超市买次东西,对价格也不在意,平时全靠网购。

“你这些我都要了,你算下多少钱?”

老头一听是大买主,咧开嘴笑了,赶紧拿秤出来称,眯着眼看了半天刻度:“二十三斤多点,就算二十三斤吧,十八块四。”

夏罗把兜里那二十块钱递过去:“不用找了。”

老头接了钱,双手作揖,连声道谢:“谢谢谢谢,我从早上就来市场了,一百多斤一直没卖完,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

夏罗微微摆了下手:“不用谢。”

老头把地上的塑料布收起来搁车上,艰难地拖着板车走了,消失在小街尽头的黑暗中。

想到他就是这样靠人力拉着一百多斤红薯来市场卖,夏罗鼻头一阵酸。

江生拎起那兜红薯:“你买这么多,打算怎么处理?”

夏罗吸吸鼻子,瞄了眼他被勒得发白的指关节:“扔了吧,我拿着没用,你拎着也沉。”

江生意味深长地:“既然打算扔,干嘛要买。”

“不买难道直接给他钱?他又不是乞丐。”

“可是就这么扔了也太浪费了。”

“不然怎么办?难道你车上有锅可以煮红薯?”

“这倒没有。”江生四处打量一圈,不远处有个卖芋圆的小摊:“我去问那个阿姨要不要。”

夏罗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恍然。卖芋圆的,应该会用得着红薯。

江生上前说明了情况,把那兜红薯放摊主阿姨的三轮车上,阿姨也不好意思白拿,盛了满满两大碗芋圆糖水给他。

两人开始往回走。

想起往事,夏罗有些沉默,一路上只是安静地走着。江生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也没开口,安静地陪着她走。

回去的街道和夜市不同,商店大多关门了,路上也没多少人,清冷的月光把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一路无言地回到了停车场,旁边是她住那家旅馆。夏罗忽然问:“现在几点?”

江生掏出手机看了下:“快十点了。”

“才十点……”夏罗低喃。

江生听她那意思是嫌早:“怎么,不想回去?”

夏罗摇了摇头:“回去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我现在睡也睡不着。”

“那要不然就在外面待会儿,把西瓜吃了再说,还有两碗糖水。”

“待哪儿啊?停车场黑灯瞎火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怎么没有?”江生用下巴指了指前面的马路牙子:“我看坐那儿就挺好。”

夏罗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还没等她发表评价,江生已经拎着东西过去了,一屁股坐地上,然后拿出超市买的抽纸,抽了几张拼一起铺地上:“快过来。”

夏罗挣扎了会儿,硬着头皮过去坐了。

江生腿长,大刺刺地伸直了张着,双手撑在身后,脑袋仰着看天:“下个月就中秋了,你看月亮那么圆。”

夏罗抬头望了望天,月亮好像是比平时更大,更圆。她想起以前外公给她讲过的故事,嫦娥,桂树,月兔。

“卖红薯那个老头……”她忽然说,然后顿了顿:“有点像我外公,所以我才去买的,并不全是可怜他。”

江生低下头,侧过脸看她。沉默片刻,他问:“什么时候走的?”

夏罗并不意外他猜到这点,但凡世界上有个让她眷恋的人,她也不至于走绝路。

“我七岁的时候,肝癌。”

“他一定很疼你。”

夏罗笑了笑:“岂止,简直是溺爱。他有三个孙子,就我一个孙女,所以宠上了天。那个时候他是一家之主,我就是家里的小霸王,无法无天,谁也管不了我。”

“他都怎么溺爱你的?”

“他早上五点多就会起来给我做早餐,蒸馒头煮稀饭烙饼,每天不重样。只要我去要零花钱,不管要多少他都会给,我表哥们可没有这个待遇。有时候我不想去学校了,就在家里耍赖,地上撒泼打滚,他就拿我没办法,帮我请病假。”

“那还真是溺爱了。你这样逃学,要在我家,可是要挨皮带抽的。”

夏罗笑了笑,又微微叹了口气:“可惜他走得早,我跟他也没住多久。”

月光下,她侧脸看上去十分落寞,江生挠了挠头,他糙惯了,不懂怎么安慰人:“生老病死,谁都拦不住,你也别太难过了。而且你外公在天之灵,应该也不会想看到你不想活了。”

夏罗安静了许久:“我知道,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不希望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只是活下去这件事,有时候,比死还难。”

第5章

比死……还难?这回轮到江生沉默了。他眉峰微蹙,似乎在用力思考并试图理解这句话。

半晌后,摇头:“我还是不懂。我只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很难跟你解释。”夏罗扒拉开塑料袋,拿出一碗芋圆甜汤,揭开盖子,拿塑料勺舀了一个芋圆送进嘴里,又凉又软:“换个话题吧。你为啥要当货车司机?”

江生耸了耸肩:“我只会开车。”

“你没读大学吗?”

江生沉默了会儿,摇摇头,看她一眼:“你应该上过大学吧?”

“嗯。”

“学什么专业?”

“计算机。”

江生点点头:“女孩子多读点书好,可以找个好工作。”

夏罗歪着脑袋看他一眼:“一般人都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不如找个好男人嫁了。”

“我不是一般人。”

“呵。”夏罗哼笑一声,把甜汤盖好盖子放回去:“吃不下了。”

“你就吃了两口。”

“我还得留点胃吃西瓜。”夏罗说着打开装西瓜的塑料袋,拿了一牙出来,咬了一小口,汁水在口腔中绽开:“这瓜好甜。”

“这是8424,现在吃正是时候。”

“要是冻一下再吃就更好了。”

“可惜没有冰箱。”江生也拿了块瓜:“我小时候住江边,夏天江水很凉,我就找个浅水的地儿,插一根粗棍子,拿网兜把西瓜挂上,瓜身泡水里,过几个小时去拿,就冰镇好了。”

“还可以这样吗?”夏罗听了觉得甚是稀奇,转念一想:“难怪你水性那么好,原来在江边长大。”

“我从小就在江里翻腾,游泳没得说,要是命好,保不齐能进国家队。”

“还挺能吹。”夏罗吃完一牙西瓜,扯了张纸巾擦手。

“你不再吃点儿?”

“这回是真吃不下了,再吃要吐了。”

江生看着那两碗甜汤和几乎半个西瓜:“你这是要撑死我。”

“吃不完扔了就是。”

“不行,不能浪费。”

“……”夏罗无语:“你硬吃下去,吃坏了身体才叫浪费好吗?”

“没事儿,我身体好着呢,托你的福,我今天才能吃到这么多平时不怎么吃的东西。”

夏罗看他一眼,大概他以前都是舍不得买的:“现在你知道带着我多花钱了吧?”

“是比我想得能花。”

“心疼吗?”

“有点儿。”

“那你送我回那湖呗,或者我把我手机给你,苹果的,你给我点车费,我自己回去,这样你就不用再花钱了。”

闻言,江生吃瓜的动作停了下来,表情也严肃了,盯着她,一字一顿:“不可能。除非你想通了不再自杀,或者同意我把你送到亲戚朋友身边看管,不然我不会让你回去。”

“……”夏罗无语:“你把我从湖里救起来,已经算是好人了,你不用再继续救下去了。”

江生咬了口瓜,嘟囔:“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听过没?”

“……”夏罗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她怎么会碰上这么一个固执的傻瓜?

“对了,我还是给你买了点米,就在超市那口袋里,不管你想不想开机。但我提醒你,假如有人联系不上你着急,你还是有责任给别人说明一下的。做人不能光想自己,让担心你的人难受。”

夏罗沉默了,片刻后,板着脸站起身:“我要回去睡了。”

江生见她沉着脸,知道惹她生气了,赶紧收拾了下东西拎起来:“我送你。”

旅馆就在不远处,前台坐的还是早上那阿姨,她从柜子后抬起头来看了两人一眼,刚要说话,江生立马解释:“我帮她把水拎上去就下来。”

阿姨点点头。

江生把那桶农夫山泉和那堆日用品提上去,放门口:“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拎进去,能行吧?”

夏罗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那我走了,晚上睡觉记得锁好门。”江生说着要走,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明早上我在楼下等你。”

“嗯。”

江生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我给你个我的号码,万一有什么事可以让前台打给我。你等会儿,我下去借个笔。”

“不用。”夏罗叫住他:“你说吧,我记得住。”

江生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语速很慢地报了一遍自己的电话,不是很相信地问:“记住了?”

“嗯。”

“背一个我听听。”

“……”夏罗翻个白眼,快速地把他号码报了一遍:“行了吧?”

江生满意地:“行,这回我真走了。”

夏罗刷了门卡,把那堆东西搬进屋,瘫倒在床上。还别说,走了一晚上真是有点累。

下意识地翻个身,面朝窗户,无意间看见她手机还在窗户前那桌子上。

她盯着那手机出神,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地,蹦出那句做人不能光想自己,让担心你的人难受。

有种莫名其妙的烦躁。

躺不住了,她蹭地从床上坐起来,从超市口袋里翻出那包米,把手机塞了进去。不管怎么说,至少,那封定时发送的遗书得暂时撤回。

把超市买的东西整理了下,然后刷牙洗澡,躺到床上,试图睡觉——灯没关,她向来怕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干睁着眼瞪着天花板,一点睡意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实在忍不住了,从床上坐起来,在床头柜上摸到电视遥控器,打开。

调到新闻频道,左下角时间显示已经半夜两点多。

再这么躺下去,肯定还是睡不着。她翻身下床,找到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摸出一个小药瓶,因为密封良好,所以并没有在她跳湖时进水。

拧开盖子,倒出两粒,和水吞下,这才又躺了回去。

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道多久,电话铃忽然响起,她吓了一跳,几乎是揪着心脏从床上坐起来。床头柜上,座机正持续发出刺耳的铃声。

大半夜的,会是谁?

她犹豫要不要接,也许是谁打错了,让它响一会儿就没事了。

可分秒过去,那铃声断了一次,很快又响了。

夏罗心一横,伸手拿起听筒,屏住呼吸,电话那头传来个男人的声音:“对不起,吵醒你了吧?”

她愣了会儿,辨认出是江生,气道:“你疯了吗半夜给我打电话?!吓死人了!”

“对不起。”江生再次道歉:“我临时接了个活去阳城,待会儿就得走了,你收拾好就出来。”

“现在?”夏罗皱着眉,揉了揉眼睛:“我好不容易睡着你又把我吵醒。”

“待会儿到车上睡吧,你先收拾,我到你门口来接你。” 说完不等她回答,江生挂了电话。

夏罗一口气堵在胸口,很想摔电话不走了,但不跟他走自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能怎么办呢?

良久,她认命地叹口气。找到拖鞋,起身去刷牙洗脸,跟着收拾好行李,开门,江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样子。

他自然而然地帮她把行李拎了:“走吧。”

夏罗耷拉着脸,打了个呵欠,埋怨:“你怎么会接这种活?也太让人没有准备了吧。”

“有辆今天要来市场装货的车出了事故,我临时顶替下。现在他们正上货呢,等货上完我们就出发,我估计等我们过去应该差不多了。”

夏罗又打个呵欠,头晕得很,眼睛都张不开:“现在几点?”

“五点过。”

“……”夏罗痛苦地闭了闭眼。敢情她就只睡了三个小时?!

两人下了楼,江生去柜台办退房,夏罗闭着眼睛在后边儿站着睡觉,实在太困了。

等拿到押金,江生回头,才发现灯光下,她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你嘴怎么那么白?”他有点担心:“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闻言,夏罗唰地睁开眼,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掩饰过去了,轻巧地耸肩:“我没睡好就这样,没事儿,待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那赶紧走,你到车上睡觉去。”江生加快了脚步,领着她去货车停靠的位置。

几个年轻的劳力正上上下下地搬货,看见他们来了,招呼道:“生哥。”

其中一个视线滴溜溜转到夏罗身上,打量几眼,蔫坏儿地笑:“哟,我说生哥急急忙慌地接谁去呢?原来是接小嫂子去了。”

夏罗一听,脸立马黑了,瞪着那人:“你说谁呢?!”

她语气不善,对方一下愣了,尴尬地杵着。江生赶紧给她拉开车门,劝道:“别听那帮小王八蛋乱说,你先上去睡会儿。”

夏罗再瞪了那人一眼,这才上车。

江生把行李递上去,帮她关好车门,然后到车尾查看装货情况。

刚那小伙子走近了些,在车厢上压低声音:“这小丫头谁啊?脾气这么爆。”

“就……”江生挠了挠头:“我一个老乡……的闺女,让我帮送回家。”

小伙子咂咂嘴:“可真漂亮,有没有男朋友?要没有的话,生哥你给咱介绍下呗。”

江生嫌弃地上下打量他一眼:“少做白日梦了,人家可是读过大学的,能看得上你?”

小伙子摸摸鼻子,悻悻地回去干活了。

没多久,货装完了,江生跳上驾驶室,发动引擎。车子驶出停车场,朝高速收费口开过去。

夏罗一路没有说话,闭着眼靠着椅背,试图再睡一觉。只是她的高马尾硌得很不舒服,她只好把头发披散下来。

天刚擦亮,车子进了收费口,高速上雾气很重。江生开得谨慎,一路打着雾灯,开了约莫一个钟头之后,太阳出来,雾气才渐渐散开,路旁的山峦变得清晰可见。

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驾驶室,暖得连脸上的毛孔都微张。他下意识瞅了副驾驶一眼,只见她长发在肩头像瀑布一样垂着,闭眼靠着椅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金色光线洒在她如雪的肌肤上,毫无瑕疵,有种极为细腻的质感,眼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嘴唇的血色慢慢恢复了些,白里透红的淡粉色。

的确,她很漂亮,不是一般的那种,而是只要她愿意,就可以让男人为她做任何事的那种漂亮。

按理说,拥有这样的容貌,人生应该很容易。

江生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若有所思。所以,她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6章

咚。

夏罗的头磕到车窗玻璃,醒了。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不断后退的风景,才想起在江生车上。

“几点了?”她稍微坐直了身子,拿手挡了下额头,外头阳光刺眼。

江生瞄了眼手机:“十一点多。”

“下个服务区停一下,我想上厕所。”夏罗轻轻揉了下太阳穴,有些胀痛。

“行,反正也快到中午了,顺便把饭吃了再走。”江生见她一副没醒的样子,摸了瓶矿泉水递过去:“喝点水。”

夏罗接了,拧开瓶盖,咕嘟灌了几口,凉水下肚,脑子清明了些。

约莫半小时后,到了服务区,她推开车门跳下去,一股热浪顿时铺面袭来,她皱起脸:“也太热了吧。”

江生也下了车:“你不是要去厕所?我跟你一起,免得待会儿走散了。”

夏罗敷衍地嗯了声,热得实在受不了,找到卫生间的方向就小跑着过去了。

女厕人多,还排了会儿队。上完出来,到外面的公共洗手池,她摘下左手腕的皮筋,对着洗手台的镜子把头发绑起来,然后低头,双手接了点冷水往热得发烫的脸上拍,手臂上顿时激起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爽。

整个人都彻底清醒了。

拿纸巾把脸上的水擦了擦,再整理了下头发,她转身朝外走了几步,这才想起江生来。

刚他说什么来着?是说要跟她一起去厕所吧?

卫生间来来去去的人不少,她左顾右盼,在人群中搜寻江生的身影,未果。

也许还没有出来。

夏罗不敢乱走,怕真的走散了,只好站原地等,眼睛盯着男厕门,出来一个看一个,都不是江生。

盯了一会儿,她感觉不对,按理说男人上厕所更快,他应该早出来了才对,可人去哪儿了呢?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个时候,要是有手机就好了……

就在她焦躁不安时,忽听见一声:“喂!” 嗓音有些熟悉。

她回头,太阳底下,不远处有个人正朝这边走,边走还边冲她招手。

定睛一看,正是江生。

夏罗赶紧朝他跑过去,拿手挡在脑门上遮阳,埋怨:“你去哪儿啦?不是说去上厕所的嘛?”

江生唰地撑开手里拿着的东西,举到她头顶:“拿着,这样就没那么晒了。”

夏罗愣了会儿,才伸手接过来——一把粉色的雨伞,看上去崭新,像是刚买的,内里是黑色,应该能防紫外线。

她抬头望着伞面,好像,似乎,是没有那么热了。

收回视线,望向他,他站在伞外,额头上满是汗,古铜色皮肤在太阳底下晒得油亮发烫。

她望着他,神色有些复杂,良久后,忽然叫了他名字:“江生。”

江生一愣:“嗯?”

夏罗盯着他,谢谢两个字都滚到了喉咙口,就是说不出去。她舔舔嘴唇:“……我饿了。”

江生笑了,伸手指了个方向:“那边卖吃的,我带你去看看。”

“嗯。”

服务区的饭菜都大同小异,夏罗看了一圈,煮玉米茶叶蛋烤肠蒸馒头面条米饭……

“想好吃哪个了吗?”

“嗯……”夏罗纠结了会儿:“鸡腿饭。”

江生点头:“你先去找个位置坐,我待会儿给你端过来。”

“好。”

夏罗去公共餐区找了个桌子坐下,很快江生就端着餐过来了,一盘米饭上摆了一个鸡腿,几片青菜叶子,一个卤蛋,再浇了勺卤汁。

“你先吃,不够再跟我说。”

“嗯。”

江生放下餐盘就走了。夏罗拆了一次性筷子,夹起一点和了卤汁的米饭,尝一口,味道还可以,虽然看起来不怎样。

没两分钟,江生又回来了,手上端着个泡面桶,桶沿上叉着把浅黄色塑料小叉子。他把泡面往桌上一放,坐下来:“怎么样,好吃吗?”

“凑合。”夏罗盯着他那碗泡面,香辣牛肉味儿,高碳水低蛋白。他午饭就吃这?

犹豫片刻,她把话咽了回去,拿筷子把米饭和酱汁拌匀。

江生瞅着手机,一到三分钟就把泡面盖子揭了,拿小叉子把面条和调料搅匀,刚要吃,一个东西咣地飞进碗里,差点把汤给砸出来。

仔细一看,是颗卤蛋。他抬起头,不解。

夏罗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解释:“我不喜欢吃鸡蛋,反正都会剩下,不如给你。”

江生恍然,点点头:“行。”

哧溜哧溜地吸完面条,他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夏罗也放了筷子:“走了,回车上,外面实在太热了。”

“成。”

两人起身往货车走。

江生腿长,走得快,先一步去开空调,夏罗撑着小雨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上了车,江生打开空调,翻到后座,勉强地躺下:“我先睡会儿,吃了饭容易困。”

夏罗关上副驾车门,回头瞅了一眼,后座是个挺窄的卧铺,上面还放了些东西,他那么大个头塞里面,看着有些可怜:“你平时都睡这儿?”

“嗯。”

“……”夏罗迷惑:“那你洗澡这些怎么办?”

“去厕所洗呗。”

夏罗反应了会儿,猜测他指的是公共卫生间,大概是接洗手池的水来用:“你要睡多久?”

“半小时左右。”

“那还有多久到阳城?”

“得晚上十二点多。”

夏罗长长地叹了口气。也就是说,还得在这狭小的车厢待十几个小时。

而她早上刚睡了一觉,现在清醒得很,一个人待着实在,太,无,聊。

外头太阳正盛,地面被晒得泛起白光,看着刺眼,她不得不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车内的环境。

后视镜上挂了个纸糊的平安符,驾驶台中央是车载导航,上面放着包已经抽得所剩无几的香烟,烟盒子瘪瘪的,驾驶位左边的台子上,粘着个相片支架,上面夹着张照片,看上去有些旧了。

夏罗好奇心一下起来了。她先瞅了眼江生,他正背对着她,闭着眼,虽然不知道睡着了没,但肯定是看不见她动静的。

然后她屏住呼吸,伸长脖子,凑过去看那照片。上面有四个人,两个长辈模样的坐前排,应该是他父母,那浓眉大眼的模样,一看就是遗传自爸爸。

两个小的站后边,站爸爸身后的是江生,比现在要年轻些,皮肤也没这么黑,看上去还有几分斯文,像学生,站妈妈身后的是个女孩,皮肤白皙,两个小辫子软软垂在肩上,很是清纯。

女朋友?夏罗略作思索,轻轻摇头。不,应该是妹妹,细细的眉眼里有妈妈的温柔。

她忽地有些羡慕。他把照片夹在车上,日日看着,时时想念,想必是个幸福的家庭,所以值得被惦念。

收回视线,她兀自出了会儿神,思绪飘回那堆乱糟糟的往事,神游片刻,又被她硬生生拽回来——有些事,再怎么去想,也没有答案。

不小心踢到脚下的背包,她想起手机还泡在那包米里,也不知道干了没有。算下时间,也该开机了,不然人还没死,遗书倒是先发出去了。

从米堆里掏出手机,她深吸口气,按住开机键,两秒后,屏幕正常亮起来。通往过去的那道门,也随之一点一点被打开。

短信,微信开始不断往里灌,手机嘟嘟地响,她手忙脚乱地关了静音,回头看了眼,松口气,还好,江生似乎没有被吵醒。

登陆手机邮箱,把定时发送的那封遗书取消了。退出来,准备关机,但微信图标上的红色数字十分刺眼,让她无法忽视。

所有群她都屏蔽消息,所以显示在图标上的数字,是认识的人在私聊她。如果有人因为她这两天关机失联而担心,她是不是该给别人一个说法?

沉默良久,她指尖轻轻点了下微信图标,聊天界面弹出来。给她发消息的人不少,大多因为别的事儿,只有原来同宿舍的几个姐妹知道她去了西藏,在问情况。

跟她关系最好的叫余梦媛,因为原生家庭有相似之处,所以两人性格和想法也都出奇地相似,也因此走得最近。夏罗点开她消息,一句一句往上翻:

你再不吱声儿我可就报警了啊?!

怎么还关机?你到底咋回事儿啊?

你去哪儿啦?打你电话怎么关机呢?

咋还不回消息?

人呢?

你到西藏了没?有没有高反?我让你带氧气瓶你带了吗?

夏罗看得鼻子泛酸,飞快地打字回复:我来了,手机前两天摔了,今天刚弄好。

余梦媛很快回过来:妈耶你终于出现了,吓得我都想报警了,还以为你被拐卖了。

夏罗:抱歉,让你担心了。

余梦媛:知道就好,回来必须给我带礼物,什么冬虫夏草的,记得给我多带点儿。

夏罗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复。这次出来,就没想过再回去,什么带礼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

还没等她回消息,余梦媛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对了,你看咱班的群消息了没?陆则西下个月要回来了,还说大家聚一聚,到时候你去吗?

陆则西三个字像针一样,刺进夏罗的眼睛。她退出和余梦媛的聊天框,点进大学的班级群,往上翻着消息。

原来在她跳湖的那天晚上,许久没在班级群发言的陆则西突然说了句:我下个月回国,到时候请大家吃饭,还在帝都的同学请务必赏脸参加。

一时间,群里炸了锅:陆少要回来啦?欢迎欢迎。

怎么想通了?决定逃脱美帝国主义魔爪,投奔祖国妈妈怀抱?

陆少,你是一个人回来,还是两个人回来?

……

陆则西在下面回复了句:一个人。

有人接着问:就没在美国交个女朋友什么的?

陆则西:分了。

群里立刻有人说:没事儿没事儿,天涯何处无芳草,回来哥们儿给你介绍。

又有人说:陆少还用得着你介绍,想追他的女生,都排到法国了好吗?!

……

夏罗刷了会儿群消息,默默退出来,回到和余梦媛的聊天框,输了两个字发送:

不去。

第7章

把该回的消息都回了一遍,夏罗再次关闭了手机,世界重归平静。

三年多时间,在她记忆里,陆则西的样子已经变得模糊,然而看见他的消息,却还是意难平。

要是那日跳湖死了,也就不用再面对这些了。

想到这儿,她又懊恼江生,要不是他多事,自己早就一了百了。而这个始作俑者,现在睡得正熟,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夏罗越想越气,拿起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使劲砸了他背一下,江生顿时惊醒过来,迷糊地挠了挠背:“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夏罗再使劲敲了他一下:“还不起来?再睡下去天都要黑了!”

江生一听,赶紧拿手机看时间,嗖地爬起来:“卧槽,我怎么睡了一个多小时……”

“不想睡那么久就自己上个闹钟呗。”

“我忘了……”

江生迅速翻回驾驶位,喝了两口水,拿起一小瓶风油精,抹了点在太阳穴,跟着系好安全带,松开手刹:“走了啊。”

“嗯。”

车子驶出服务区,窗外风景又变化起来,夏罗望着外面不断闪过的山峦发呆,通往真实世界的大门刚才在她眼前打开了一瞬,又被她硬生生关闭,她正试图忘记看见的一切。

江生瞄她一眼,试探:“我之前好像……听见你手机开机了,是不是?”

夏罗面无表情:“没有,你幻听了。”

“哈?”江生疑惑:“我明明听见了微信的声音……”

“你幻听了。”夏罗转过头,一脸真诚的,你相信我的表情:“我真的没有开机,你听见的是别人的手机。”

“……”江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否认,但还是退了一步:“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嗯。”

安静了会儿,江生想起什么,又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夏罗沉默须臾:“没必要知道我叫什么。” 反正也只是萍水相逢。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不是一直叫我喂。”

江生挠了挠腮帮子:“总这么叫你也不太好吧。”

夏罗一脸无所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江生一时语塞。见她戒心仍是很强,他也不再追问她的私人信息:“我放点歌听行吗?”

夏罗耸了耸肩,表示同意,反正待在车上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无聊的紧,不如听点音乐。

江生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拿起手机,轻轻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悠扬的音乐声顿时响起。

Beauty queen of only eighteen

She had some trouble with herself……

夏罗听得一愣,这不是Maroon5的She Will Be Loved?

她有些诧异地瞥了江生一眼。他看起来五大三粗,没想到听的歌倒是挺有品味,竟然和她听一个乐队。

不不不,她摇头,一定只是巧合。

一首歌放完,自动播放下一首:

You and I go hard at each other like we're going to war

You and I go rough we keep throwing things and slamming the doors……

还是Maroon5的,One More Night。

不会这么巧吧?夏罗忍不住问:“你这是听的哪个电台?”

江生不明所以:“不是电台,是我自己的歌单。”

夏罗脱口而出:“你听英文歌?”

江生听出点儿瞧不起他的意思来,扭头盯着她:“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听英文歌的?”

“……”夏罗硬着脖子:“你看起来像听刀郎的。”

江生呵了声:“少见多怪。英语我多少还是学了点儿的,而且我读书那会儿成绩不错,还得过全班第一。”

“是吗?”夏罗上下打量他,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成绩那么好,怎么没读大学?”

江生面色一滞,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半晌后,摸摸鼻子:“没,因为一些事耽搁了。”

夏罗没有再问下去,一来感觉触到了他的伤心事,二来每多了解他一分,似乎就多认可他一分,而以她目前的状况,实在没有必要再去了解一个人。

车厢陷入沉默,只有手机外放的音乐伴随他们整个下午。傍晚在服务区吃了点东西,又继续上路,到阳城时已是夜里一点多。

又是一个对她而言,陌生的市场。

江生停好车,下去找人卸货,夏罗也跟着下了车,坐了十几个小时,她腰疼屁股疼,浑身都快摇散架了。

伸了个懒腰,再活动了几下筋骨,做几个深呼吸,她感觉舒服多了。

恰好江生走过来:“你等我会儿,等下完货我给你找住的地儿。”

“要下多久?”

“可能半小时左右。”

“这么久。”夏罗待这儿等卸货实在无聊:“那我先去走走,一会儿回来。”

江生顿时担心起来:“你认识路吗?可别走丢了。”

“我就停车场附近逛逛,这么大个人了,丢不了。”

江生还是不放心:“你手机带了吗?”

夏罗指了指身后的双肩包:“在包里呢。”

“我电话你还记得吗?”

夏罗无奈地翻个白眼,把他电话背了一遍:“这下可以走了吧?”

江生这才点头:“要是迷路了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接你。”

“知道了。”夏罗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夜一点多的停车场,除了少量的货车在装卸货之外,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安静,周边的居民楼和底商也大都黑灯瞎火。

从停车场走出去,穿过一条巷子,到了马路边上。这是条双车道的小路,昏黄的路灯洒在安静的街面,路两旁歪歪斜斜地倒着几辆共享单车。

夏罗沿着小路向前。她时常失眠,半夜两三点还醒着是常事,但她很少在这个时间出门。像这样大晚上一个人在街上晃悠,还是头一次。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有辆出租从她身边开过,司机减慢速度,打量她的神情,发现她没有要打车的意思之后,又踩着油门加速离开。

整个世界都睡了,就她一个人在街上走,这感觉还是有些奇妙。夏罗脚步变得轻快起来,甚至低声哼起小曲儿,咿咿呀呀地不成调,反正这个城市也没人认识她,仿佛活在一个真空的缝隙里。

“喵……”

一声极其微弱的猫叫忽然钻进耳朵。夏罗一愣,停下脚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等了好一会儿,又传来一声:“喵……”

夏罗循声望去,在前面不远处,共享单车的阴影下,有团毛绒绒的小东西。她好奇地走过去一看,顿时愣住了。

那是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猫,可能不到两月龄,橘色,浑身脏兮兮的,艰难地趴着,右后腿不知道被什么碾断了,残肢黏在地上,腹部正微弱地起伏,发出气若游丝的叫声。

夏罗第一反应,是送它去宠物医院,看看还能不能救。但是转念一想,又迟疑了,在小猫身边蹲了下来。

它才这么丁点儿大,不知道趴这儿多久了,眼睛都快闭上了,她能感觉生命正一点一点从它弱小的身躯里抽离。

救不回来了吧?

“喂。”

突然响起的喊声划破寂静,夏罗抬头一看,江生正朝她走来,边走边说:“你一个人逛我不放心,我还是跟你一起吧。”

走得近了,问:“你蹲那儿看啥呢?”

夏罗指了指地上:“这儿有只猫,快死了。”

江生紧走几步,探头一看:“这么小,得送医院吧?不然就死了。”

夏罗眉峰微微一挑:“你想送去医院?”

江生反问:“难道你不想?”

夏罗蹙着眉:“你知道宠物治病得花多少钱吗?”

江生摇头:“不知道。”

夏罗从地上站了起来:“就这小奶猫,去了医院至少得拍片子,查生化和血项,还得做手术,各种杂费加一起,几大千是肯定要的。我没有钱,你又是个吃泡面都舍不得加根肠的人,哪儿来的钱治病?”

“宠物看病这么贵的吗?”江生挠了挠头:“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就算你不救它,也没有谁说你是坏人。”

“我自己良心过不去。”

“但是你花几大千去救,也不一定能救活,就算救活了,你也没法儿养啊,到时候只能找领养,可是这么一只残废的猫,谁会养,最后还不是被遗弃。”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能不能救活是医生的事儿,咱至少先把它送到医院,再说后面的事儿。”

“这猫很大概率救不活又何必送医院?每只猫都有它的宿命,也许这只的宿命就是今天死,不如让它自生自灭。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人和动物死,死也不是个什么稀奇事儿。”

她说得云淡风轻,江生神色却一点一点复杂起来,须臾:“救不救得活总要试试才知道,你又不是医生,没权利决定它的生死。”

“……”夏罗盯着他沉默,须臾,冷笑起来:“看看,你又想做好人了,今天救了这只,明天还要不要救其它的?世上那么多流浪猫,你救得过来吗?”

她说这话时,脸漂亮而精致,嘴角却勾着冷漠和疏离,仿佛一个戴起面具,没有任何感情,凉薄的看客。

江生望了她一会儿,脱下背心,将猫从地上轻轻抱起来:“我跑了三年车,偶尔也碰到流浪猫,但还是头一次碰见受伤的。我救不了所有猫,但这只我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第8章

碰上了,就不能不管,救她的理由大抵也是如此吧。

夏罗冷眼望着他,即便告诉了他要付出的代价,他还是不放弃,真是又蠢又固执,24K纯傻x。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再浪费唇舌,这个世上好人没好报的道理,就让他自己慢慢去体会吧。

思及此处,她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站住。”

身后响起江生的声音,夏罗脚步一顿:“干嘛?”

“你去哪儿?”

夏罗转过身,双手往胸前一抄:“关你什么事?”

“你得跟我去医院。”

“凭什么?猫是你要救的,钱是你要花的,跟我没关系,我凭什么要去。”

江生理直气壮:“大半夜你一个人我不放心,遇到坏人怎么办?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多显眼?”

“……”夏罗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还嘴,这个理由简直太充分。

从小到大,她的模样给她带来过多少麻烦,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要是遇到个色胆儿贼肥的,江生又不在身边,就凭她那小身板儿,只有吃亏的份儿。

左右掂量了会儿,她咽了咽喉咙,勉强道:“哦。”

“正好,我拿不了手机,你帮我一下。”江生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猫,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粗手粗脚地弄疼它。

夏罗没好气地:“拿手机干嘛?”

“你帮我查查,这附近哪儿有宠物医院,现在还开着那种。”

夏罗拧巴了片刻,不耐烦地:“手机哪儿呢?”

“右边裤兜里。”

“……”夏罗压住火气,走过去,左手食指轻轻勾开他裤兜口袋,右手翘着兰花指,拇指和食指指尖捏着手机屁股拖出来,然后打开地图软件,搜索宠物医院:“最近的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医院,离这儿大概十六公里。”

“那打个滴滴吧,我车正卸货呢。”江生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帮忙。

夏罗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打开滴滴替他叫了辆车。

没过多久,师傅到了,她拉开后座车门,江生捧着猫轻手轻脚地钻进去,然后她再上车。

司机确认完乘客信息,挂挡起步,大概是夜车开得困了,并没有想聊天的意思。夏罗也没心思说话,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江生只低着头看猫,一时之间,车厢内只有从窗户钻进来的风声。

“喵……”

逼仄的空间里,小奶猫忽然发出微弱的叫声,声音不大,但在车内显得很清晰。

夏罗视线从窗外转回来,往江生那边瞥了眼,猫在他腿上,黑乎乎的看不清:“还活着呢?”

“嗯。”江生手指轻轻摸了摸它头顶,柔声:“撑住,小东西。”

两人并排而坐,夏罗只能看见他侧脸,昏黄的街灯一盏一盏地闪过,在他脸上投下交错的光影,他幽深的眸子里,亮晶晶的仿佛藏着银河。

她嗫嚅了下嘴唇,打算说点什么,想了想,又咽了回去,扭头继续望着窗外。

这么小的猫,救得活才怪。

夜深人静,道路通畅,司机开得很快,约莫一刻钟就到了医院。江生抱着猫进去,诊室有一名年轻的男医生坐诊,还有两名值班的护士。

了解情况之后,医生给小猫稍微清理了下伤口,然后抽血化验,拍X光片。

很快片子出来,他拿着仔细看了半晌:“右后腿碾得太碎,没办法接回去,只能截肢,而且猫太小,手术风险很高,不能保证一定存活。” 他顿了顿:“确定要手术吗?”

夏罗瞥了江生一眼,没吭声。安乐死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起码可以帮它解除痛苦。

江生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做,不做就只能等死,做了起码有一线生机。”

“行,那麻烦把费用交一下。”

“大概多少钱?”

“初步的检查和截肢手术费,得三千多,你就先交这个吧。如果救活了,后续还会产生住院费,一般是住一个星期,大概两千左右,先跟你说一下。”

江生点点头,默默地掏出钱包准备付账。

“医生。”一直安静的夏罗忽然开了口。

江生手一顿,诧异地看过去。

“请问可不可以给我们打个折?”夏罗走到医生面前,用着商量甚至略带央求的语气:“您看这小猫是流浪猫,我们也是偶然路过碰到,出于好心送它来医院。而且我们也没什么钱,我现在没有工作,他是给人拉货的劳力,几千块的医药费,我们实在是有点负担不起。”

医生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她几眼,明眸皓齿,雪肤黑发,眉眼宛转得像个精灵。他长出了口气,败下阵来,美人的请求总是很难拒绝:“这样吧,我们医院跟本地的动物救助站有合作,但凡是捡到的流浪猫送到我们这儿治疗,费用一律六折。我给你们也打个六折,怎么样?”

夏罗笑起来:“谢谢医生,你人真好。”

医生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腼腆地嗯了声,脸颊浮起两片可疑的暗红。

江生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她就这么短短几句话,自己就省了一千多块?

付完钱,小奶猫被送进了手术室。

江生到前台休息区的椅子上坐着等。夏罗有些无聊,在医院里四处转悠。这家医院挺大,总共有三层,第一层是前台,用品售卖区,针灸理疗区,以及急诊诊室,第二层是狗狗专区,各种检验化验区,第三层是猫咪专区,有些住院的小东西正在笼子里安静地输液。

逛完一圈,手术还没结束,夏罗打算去休息区坐会儿。走过去,见江生坐在长椅的最左边,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双手十指交握,指关节压得泛起青白,眼睛盯着手术室方向。

他看起来很紧张……

夏罗走过去坐下,和他中间隔了一个座位。之所以会紧张,大抵是对手术结果还有所期待,害怕愿望落空。像她就不会了,那么小的猫,伤成那样怎么可能救活,花几千块钱救治也不过是徒劳的心理安慰罢了。

她甚至想象起待会儿江生知道手术结果后,失望的样子,到时候她就可以对他说,你看吧,我都告诉过你的,根本救不活。

虽然小猫挺可怜,可惜的是命运从来不会因为可怜而放过谁。

“对了,我还没谢你。”江生忽然开了口,也许是因为紧张,想分散注意力所以故意找话说:“多亏有你,不然我得多花不少钱。”

夏罗翘着二郎腿,双手环胸,有些傲娇地:“可不是。”

“为什么要帮我?”江生若有所思:“本来你可以不管的,反正花的不是你的钱。”

“……”忽然被问到,夏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而且他眼神太过探究,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只是本能地可怜他这个傻子。一个吃泡面都不加肠的人,帮他省一千多,算是积德了吧。但是直说可怜他,对一个男人来说,大概不太好……

硬着脖子,她干咳一声:“怎么花的不是我的钱?你今天花多了,以后可不得降低我的生活质量?到时候我吃不上好饭,住不上旅馆怎么办?”

江生愣了愣,然后被她这个荒唐的理由逗笑了。她人虽然长得漂亮,但脑子里的逻辑却非常人。

“对了,你怎么会对宠物的事这么了解?连做哪些检查都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夏罗耸了耸肩:“我有朋友养猫,所以知道一些。”

“我还以为是你养过宠物。”

“没。”

“想过养吗?”

“想过,我喜欢猫,也喜欢狗,都喜欢。”夏罗安静了会儿,视线落到地板:“但你不觉得把一个生命带到自己人生里,是件责任重大的事吗?有些人只是凭着一时喜欢,就养了猫养了狗甚至养了小孩,最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够资格。”

说着她摇了摇头:“我没能力去承担一个生命,所以不养。”

江生神色一点一点复杂起来:“其实,你能考虑到这些,已经比很多人都好了。”

夏罗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没再说话。光有负责任的心有什么用,得有负责任的能力才行啊……

两人各怀心事,陷入沉默,医院前台渐渐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小猫的手术还在进行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外面街道偶尔有车经过,除此以外,便是大片寂静。

夏罗盯着对面的白墙发呆,上面贴的价目表她已经来回看了三遍,前台挂钟显示时间已经是深夜三点半。

她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一开一合。尽管白天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坐了一天车,但不知道为什么,身子还是跟要散架一样,倦得很,想找个柔软凉快的被窝躲进去,睡个天昏地暗。

江生低着头,打开手机看银行卡余额。大笔的支出除了今天加的一箱油,就是小猫的手术费,尽管打了六折,还是交出去两千多,后面还有住院费,打折下来一千二左右。

小姑娘每晚得住旅馆,按100块钱一天算,一个月得准备三千。他的车是贷款买的,分三十六期,这个月还有最后一期车贷。再加上平时杂七杂八的生活费用……

算到这儿,他微微叹了口气。必须得省着点儿花了,不然万一还有个什么意外,他的钱可能不够用了。不过,只要坚持到把车贷还完,下个月就能松快点儿。

余光瞥见小姑娘的脑袋正一点一点的,他抬起头看过去,她已经睡着了。

他四处张望了下,没发现可以让她躺着睡觉的地儿,可这么坐着睡,连个靠的东西都没有,肯定要把脖子睡坏,但是叫醒她,他又于心不忍。

昨晚上她就没睡好,虽然在车上补了会儿觉,但睡得并不安稳,现在又熬夜,肯定累坏了。

就在他犹豫时,小姑娘的身子慢慢地朝他的方向倒下,江生来不及想,一屁股坐过去,用自己的肩膀接住了她倒下来的脑袋。

嗯……

其实……

这样睡,也还不错……

第9章

“前方到站,少陵路,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听见公交报站声,夏罗皱起眉,好吵。迷迷糊糊张眼,看见对面白墙上的价目表,才想起在宠物医院。只是奇怪,那价目表怎么是歪着的?

不对……应该说,自己怎么是倒着的……

夏罗这才意识到,她正枕在什么东西上面,好热。余光朝下瞥去,看见一截灰色短裤,古铜色皮肤,还有膝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江生的大腿,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蹭地坐起来,心吓得咚咚乱跳,但还是故作镇静地理了理头发,状似无意地朝右边瞥了眼,只见江生靠着椅背,双眼紧闭,似乎睡着了。

呼……

她顿时松了口气,还好他没醒,不然多尴尬,自己怎么会睡得倒在他身上了……

奇怪,昨天明明跟他隔了一个位置,现在他怎么坐她旁边。莫非,是他故意过来的?

为了当她的枕头?

“车辆起步,请站稳扶好,刚上车的乘客请往里走……”

医院门口有个站台,公交车正关门起步,夏罗这才发觉已经天亮了,前台挂钟显示现在是早上六点四十五。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她忽然想起小猫的手术,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去找医生问问看吧。

她站起身,朝最里面的手术室走去,路过急诊诊室,发现门虚掩着,医生还穿着手术服,正靠着椅背打盹儿。

看样子是结束了。

她正犹豫要不要叫醒他,身后传来下楼的脚步声,是其中一个护士。她压低声音,几乎用气声问:“手术成功了吗?”

护士笑着点头,手指了指楼上:“在上边儿输液呢。”

夏罗很是意外,竟然救活了:“我上去看看。”说完着急地,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

在住院的那间房,她再次见到了小橘,可能麻药没醒,正老实地趴着,毛绒绒的小肚子微弱地起伏,手上打了留置针在输液,右后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它的身体,只剩下突兀的一小截。

陪护的护士见她进来,解释道:“再观察24小时,如果没事,就基本没问题了。”

夏罗点点头,走到笼子前,食指从缝隙中伸进去,轻轻摸了摸它肉嘟嘟的小肉垫,温热而有弹性,是活着的证据。她不禁笑了,虽然猜错了结局,但心情很好。

“你们真的很善良,现在愿意捡流浪猫,还花几千块治病的人真是不多了。”护士感叹道:“有的人,养了几年的猫,生了病一听说要花上千块医药费,就不愿意治了,还说拿这个钱都可以再买一只了……”

夏罗默默地听着。如果不是江生坚持送医院,它就会真的死了吧……本来以为救不活,还想看看他被现实打击的样子,没想到是自己被打脸。现在想来,或许是她对这个世界过于绝望了。

摸着那软乎乎的小肉垫,她轻声说:“是他坚持要送过来,没想到救活了。”

护士有些八卦地道:“你男朋友真的很好,挺有担当的。”

夏罗笑了笑,没解释,任由她误会两人的关系。

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江生走进来:“小东西情况怎么样?”

护士道:“挺平稳的,能撑过今天就问题不大了。”

夏罗把手从笼子里缩回来,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腾出位置。江生走上前,也伸手进笼子,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肚皮,须臾,低声:“你还说救不回来。”

话是冲她说的。夏罗沉默不语。她又怎么能想到运气那么差的猫,最后却运气那么好,现在只好躺平任嘲。

“有时候,你以为没救了,但只要多坚持一下,说不定有奇迹发生。”江生看向她,意有所指。

夏罗听出他话里有话,仿佛在影射她跳湖的事。他是想告诉她,如果活下去,她的人生也会不一样吗……

她不知道。也不太敢怀揣那样的奢望。

江生没再继续那个话题,撸了会儿猫,收回手,给小猫拍了张照片,扭头问她:“肚子饿没?”

夏罗低着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我带你去吃米粉吧,这儿的酸汤米粉特好吃。”

夏罗又顺从地嗯了声,像只收起尖刺,没了脾气的小刺猬。

两人出了房间,江生腿长步子大,走在前面,夏罗慢慢地跟在他身后。从昨晚他脱衣服抱起猫那一刻开始,就赤着上身,只不过非礼勿视,她也没有刻意去看。

直到现在。

他人在前,她在后,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身上。原来他不止胳膊和腿,连身体也是古铜色,背部肌肉隆起,感觉摸上去会很硬,腰肌线条流畅,窄而紧实。

论身材的话,真的不输电视上看过的男模。

想到昨晚她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枕着他结实的大腿睡着,心跳忽然乱了几拍,又意识到自己在偷偷打量他的身体,视线更是像被烫着了似的缩回来,她低下头,强迫注意力转去别的地方。

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卖米粉的小店,两人走进去,点了两碗招牌的酸汤砂锅牛肉粉。此时七点刚过,吃饭的人还不算太多,粉很快就端了上来。

江生拿起筷子,夹起铺在米粉上的一大片牛肉送进嘴里。夏罗望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你今天倒是舍得给自己买点肉吃。”

江生吸了一口粉:“心情好。”

夏罗摆弄着筷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小猫救活了,难道你想把它一直留在医院?”

“留在医院肯定不行,人家也要做生意,没有义务替我们照顾。”

“那怎么办,难道带在车上?”

“我有这么想过,捡到那小东西也算是缘分,而且毛绒绒的挺招人喜欢,带在车上多个伴也不是不可以。”江生说着顿了顿:“只是我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上,东奔西走的,给不了它一个安稳的生活。如果有好人家愿意领养,当然比跟着我吃苦强。”

“我也觉得带在车上不是太好。”夏罗扒拉着碗里的米线,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健全的猫都未必有人愿意领养,更何况残废的。”

江生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你也不用那么悲观,凡事要试过才知道。昨天医生不是说有什么救助站跟他们合作,等会儿我们回去问下,看能不能把猫放救助站找领养。”

“如果一直没人领养呢?”夏罗总是习惯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到。

江生思索了会儿:“实在没人要那就接回来,放车上,或者带回老家,让我爸妈帮忙养,我家有个院子,够它跑的。”

听到这个回答,夏罗总算是放下心来。要么不救,救了就救到底,不仅要让它活着,还得安排好它未来的猫生,给它找个值得托付的人家。

吃过饭,回到医院,两人分头行事,江生去交住院费,夏罗去诊室找医生谈领养的事。

说明情况后,医生答应她,帮她联系救助站的人问问看:“我们加个微信吧,到时候救助站那边有消息我通知你。”

夏罗一时拿不定主意。自从上次开过机,取消遗书以后,就又关了,再没打开过。而要加微信,还得保持联系,就得一直开机。

手机对她来说,不止是件工具,更是一扇通往真实世界的大门,而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推开那扇门,回到那个世界。

犹豫不决间,诊室的门被推开了,江生交完费过来找她。

夏罗像见了救星一样,一把拽住他胳膊,把他拉到医生面前:“你加他。”

医生顿时愣住了。他这是,被拒绝了吗?

江生也一脸懵。什么情况???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了会儿,内心充满问号,但还是各自乖乖地掏出手机,互加了好友。

谈好领养的事,告别医生,两人回到了批发市场,一来江生需要处理点工作上的事,二来夏罗实在累得慌,想找张床睡觉,小猫留在医院,有护士看着,应该很安全。

江生照例在停车场附近给她找了家旅馆,条件谈不上好,但总算设施齐全。夏罗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把脏衣服洗好晾上,这才倒头睡觉。

第二天两人又去了一次医院,小猫已经平稳地度过了二十四小时危险期。他们顺便去见了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谈妥了小猫出院以后的事,到时就将由救助站负责喂养并给小猫找领养。

由于江生迟迟没有接到新活,两人暂时滞留在当地,每天往医院跑,看着小猫从只能趴着喘气儿,到勉强能站起身子活动,甚至能伸爪子和人嬉戏,江生那三千多块总算是没有白花。

日子一天天过去,再有两天小猫就可以出院,夏罗问江生要了几十块零钱,在批发市场附近的一家宠物店买了些小玩具,打算送给小猫当饯别礼物。

买完东西,她回停车场找江生吃午饭。到了他货车前面,驾驶室却没人,她试着拉了下车门,开了,钥匙还插在锁孔,看样子人应该不会走远。

正要关上门,忽然听见说话声从车尾方向传过来,声音是江生的,她下意识地停下动作,朝车尾走了几步。

“我身体很好,你们身体怎么样?爸的腿好点了没?”

“那你记得提醒他,不要干重活。”

“中秋节看情况吧,如果没接到活就回来,接了活就不回来了。”

“知道了,我会注意休息的。”

“对了,妈,有件事我跟你说下,这个月我手头有点紧,下个月再还你们钱吧。”

“不行,我都说过多少次了,这钱一定要还,你就别跟我争了。”

“好了,先这样,我吃饭去了,回头再聊,挂了啊。”

然后江生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夏罗赶紧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假装刚到的样子,自然地朝他打招呼:“江生,我东西买好了,什么时候吃饭?”

江生挂完电话,本来脸色有些凝重,但是一见到她,瞬间就晴朗起来:“现在就去。”

第10章

中午日头烈,夏罗撑着那把粉色雨伞防晒,江生被强光刺得眯着眼。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走着。

江生还在想刚才那个电话。本来钱应该是够的,只是他没想到一连几天都没接到活,所以才还不上爸妈的钱。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让父母担心,实在是不孝。

夏罗也心事重重的样子,无意识地把玩着伞柄尾端的穗。之前她是很恼江生,气他不由分说地救了她,还不顾她个人意愿,强行要她活在这世上。

可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她没那么气了。要是不救她,他就不会额外花钱供她住宿吃饭,要是不救她,他就不会遇到那只小橘,更不会花几千块替猫治病,就不会给不到爸妈钱。

他不是坏人,甚至是个老好人,她又何苦总是为难他。当时决定自杀,她都仔细地查过每个信用卡账户,确定没有欠这个世界一分钱,现在为什么又忍心欠这个不相干的人呢?

虽然这事儿说起来,多多少少是他自找的,但她觉得她还是应该适可而止,别太过分了。

“对了,你今天想吃什么?”江生突然问。

夏罗舔舔嘴唇:“吃面吧。”

江生有点意外:“这么简单?” 这几天吃饭,她总是花样百出,川菜湘菜鲁菜粤菜轮着来,今儿是撞邪了,只吃面?

夏罗耸了耸肩:“天气太热了嘛,胃口不好,吃面好消化。”

“你前几天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夏罗硬着头皮:“大概是之前吃多了,胃有点儿胀,想吃点清淡的。”

江生以为她真不舒服:“要不要买点药?”

“不用。中午少吃点儿就行。”

江生半信半疑地:“行吧,那就吃面,要是还不舒服记得跟我说,我给你买点儿药备着。”

“嗯,知道了。”

两人就近进了街边一家小面馆,要了两碗素面,分别加了个煎蛋。吃完饭,江生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准备打个滴滴去宠物医院。

“我想坐公交。”

“……”江生疑惑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几遍:“之前不是你说坐公交人多挤得慌?”

夏罗理直气壮:“我今天忽然想坐了不行吗?”

江生考虑了会儿,退出滴滴程序:“行,那就坐公交,你开心就好。”

夏罗满意地笑了。在这些小事上,江生一直很迁就她,总是她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从来不逆她的意。

江生打开地图,查好去宠物医院的公交路线,带着她往站台走。很快车就来了,烈日炎炎的中午,车上人不多,还有个空座。

江生让她坐了,自己站她旁边。车是直达,十几公里的路线,要慢慢摇一个小时。

去程很顺利,但是看完小猫回来,正好赶上晚高峰。两人在医院门口的公交站等了快半小时,才等到要乘的那辆。

排队上车,夏罗收起防晒伞,望着车厢内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人群,神情有些抗拒,脚迟迟没有踏上台阶。后面急着上车的人拼命往前挤,嘴里催促道:“快点儿啊,发什么呆啊?!”

夏罗这才回过神,抬脚站上去。公交车两人只花四块钱,打车要三十多,还是忍一忍吧。

她跟着上车的人往前挤,直到前面的人走不动为止。她在的位置正好是车厢中央,有吊环的栏杆在两边,她夹在两侧人群中,个子又不高,抓不到吊环,就只能那么站着。

江生在她身后,虽然也是中央的位置,但是胜在身高够,所以能很轻易地抓住吊环。

车辆起步,夏罗尽管有准备,但还是重心不稳,明显踉跄了下。江生下意识地伸手去护她,但又不好碰到她身体,只能虚护了下,还好她自己又站稳了。

“没事吧?”

夏罗摇摇头:“没事。”

江生见她手上拿着那把折叠雨伞,便伸手握住伞的另一端:“这样抓着你就不会摔了。”

夏罗愣了下,轻轻地嗯了声,然后用力抓紧伞柄。

车辆继续前行。到站,停靠,又启动。

她再没踉跄过,短短的粉色雨伞,那头握在他手里,能感到传过来的巨大力量,夯实又安全。

是可以信任的触觉。

夏罗安静地站着,习惯性地打量四周。车厢内空调开得很足,大部分人都沉默地在看手机,虚拟网络隔绝出一个一个小世界,大家比邻而坐,却谁都看不见谁。

没过多久,江生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松开抓着吊环的手去接电话:“喂,周老板……”

声音有几分客气,听上去像是金主爸爸,大概是有活儿干了。夏罗不知为何有点开心,似乎他能有收入,她那没剩多少的良心可以好过点。

很快公交车要到下一站,身边准备下车的人开始挤来挤去。

忽然,什么东西从她屁股上蹭了过去。她穿的短裤,比热裤稍微长那么一点点,那东西蹭到她短裤边缘的皮肤,有温度,像是谁的手。

她愣了下,意识到自己被人摸了,回头。身后站了几个男人,都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仔细打量他们的表情,很想看出点端倪,但什么也没发现。

不知道是那几个人中的谁,也有可能都不是,或许已经在刚才下车了。

从小到大,像这样被不知道什么人摸一把的事没少发生,有些甚至是身边认识的人,同学的爸爸,妈妈的同事,小区的邻居,有意或无意地,摸摸她胳膊,捏捏她大腿……

小时候不懂得反抗,却清楚地记得当时异样的感觉。长大之后,以为会好一些,却还是会在公交和地铁遇到这样的事。

夏罗叹了口气,所以她才讨厌人多的地方,因为总有垃圾浑水摸鱼。

公交车上完客,关门,缓缓驶出站台。夏罗站在原地,过了会儿,感觉背后有人贴了上来。

她心一紧,脑子暂时一片空白。是故意的,还是人多太挤了?

大概是见她没有反应,那人愈发大胆,不止贴,还一下一下地顶着她。

夏罗心彻底凉了。完了,是故意的……

出于害怕,她没有声张,而是往前站了一小步,试图离那人远一点。

可她的退让并没有换来放过,那人不依不饶地紧跟了上来。

夏罗不知道该怎么办,慌乱中,她余光瞥见手上抓着的粉色雨伞,那头在江生手里,他还在讲电话,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江生在旁边,她忽然就镇静下来,深吸口气,回头喝道:“你干什么?!”

那是个戴眼镜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起初被她忽然回头吓了一跳,但很快冷静下来,无辜地:“我什么也没干。”

“没干你贴我那么紧干什么?!”

江生听见声音,朝她这儿看了眼,迅速地说了几句,把电话挂了:“怎么了?”

夏罗咬着后槽牙跟江生告状:“他刚在后边顶我。”说话时,深觉委屈,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江生顿时看向那人,眉峰蹙起,嘴角紧绷,手臂上连青筋都凸起来。他格到两人中间,把她护在身后,推了那人一把:“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要脸不要?!”

他力气很大,那人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还在嘴硬:“我哪儿欺负她了?你们别血口喷人……”

江生没理他,拿起手机打110,回头安慰夏罗:“别怕,我马上报警。”

夏罗点点头。

男人见他报警,有点慌:“小姑娘你不要乱说,刚才可能是人多挤到你了,我跟你道歉行吗?”

夏罗躲在江生身后,不吭声。

“车上这么多人,挤来挤去,难免会不小心碰到。这纯粹是个误会。你没弄清楚就冤枉好人,你良心过得去吗?”

江生左手护着夏罗,右手拿着电话,在跟报警台说地址,说完挂了,那男人还在叨逼叨:“我是真冤枉,你们相信我……”

“给老子闭嘴!”江生怒吼:“再说真揍你!”

男人一下哑巴了。见硬的打不过,软的他们也不信,他开始悄悄往后退。没多久公交车到站靠边,下客的车门打开,他拔腿就往下冲。

江生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单手抓住他胳膊就把人扯了回来,然后把他胳膊反拧在身后,令他动弹不得:“没做亏心事你跑什么?”

那男人只有一米七左右,身材瘦小,或许是体会到了绝对的力量差异,他不敢反抗,而是哭丧着脸求饶:“大哥,给个机会吧,我还有家人,要是被他们知道这事儿我就没法见人了。”

“机会?”江生拧着那男人的胳膊,黑着张脸:“我想你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吧?只是第一次被抓。给你这种人渣机会就等于是在害别人,你想都别想。”

这时公交司机过来了,问清楚情况以后,他指挥其余乘客下车,去换乘别的车辆,他的车停在原地等警察。

司机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大叔,安慰夏罗:“小姑娘,你放心,我车上装了摄像头,他要是干了坏事儿,肯定跑不脱。”

“谢谢。”

司机从头到脚打量她的穿着,语重心长地:“小姑娘,别怪我多嘴,以后少穿这么短的裤子,很容易被坏人盯上。我闺女跟你差不多年纪,我就不让她这么穿,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夏罗沉默了会儿,虽然知道他的出发点是为她好,但她没办法不说出自己的观点:“这跟我穿什么没关系,我就是规规矩矩穿长裤也还是会招来这些人渣。我没有做错什么。”

“我也不是说你做错了,就是……”司机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错的是这家伙。”江生说着使劲拧了下那男人的胳膊,把他疼得嗷嗷叫:“像这种人,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第11章

附近巡逻的民警很快到了现场,调取公交车监控后发现,这人从一上车开始就各种不老实。只是前两个女孩都没有出声,默默地换去其他位置。到夏罗上车以后,他就借着乘客下车的机会,挤到她身后。

民警检查其裤子拉链时,发现是松开的,他也给不出合理解释。在不断盘问下,他顶不住压力,承认了一切。最后,民警以涉嫌猥亵罪对他做出了行政拘留的处罚。

夏罗原本还有些惊魂未定,在见到那人被拘留后,整个人才放松下来。事情告一段落,她和江生准备返回批发市场。

江生主动打了车,回去差不多是傍晚了。路过市场的小吃巷,看到有卖煎饼的小推车,鸡蛋和小葱的香气飘过来,夏罗肚子一下就饿了:“我想吃煎饼。”

江生乖乖上去付钱。

见到她精神好,有食欲,他也放心些,本来还担心她遇到那种事,会闷闷不乐好久。

买了两张煎饼,多加了火腿肠和鸡蛋,江生负责拎着,夏罗要了几块零钱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瓶冰可乐。

买完出来,她对江生说:“我们找个地方坐着吃吧,我站不动了。”

“去我车上,停车场就在附近。”

“可是车上好闷,不透气。”

“可以坐后面。”

夏罗从没有坐过货车后面,倒是有些好奇:“行。”

江生带着她来到自己货车尾部,把挡板放下来,车厢没有装货所以空空如也。他再去车头拿了几张报纸铺上:“行了,可以坐了。”

夏罗踩着车尾下方的横杆爬上去,车厢是半开放式的,顶上是金属围栏。她就着报纸坐下,把可乐和煎饼放中间,江生跟着爬上来,坐在另一张报纸上。

从车尾看出去,视线没有遮挡,正好对着天际线上一大片晚霞,云层卷着赤红的金边儿,把半边天都烧着了。

好美。

夏罗看呆了。她想起王勃的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又想起张耒的和周廉彦,新月已生飞鸟外,落霞更在夕阳西。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看过晚霞,小时候最喜欢坐在窗边看云,总觉得那些在天上行走的云,上面肯定住着神仙,可是长大以后,连抬头看天的时间都很少,总是来去匆匆。

江生见她愣着,拿起一包煎饼递过去:“给。”

夏罗回神,接过煎饼,打开塑料袋,咬了一小口,又扭头,怔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江生疑惑:“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说着拿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是不是粘到灰了?”

夏罗摇头,笑:“没有,我就是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

“我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现在还活着,还和一个不算太认识的人,坐在货车里吃煎饼看晚霞。”

江生眉眼松动了些:“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要是你死了,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煎饼,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晚霞了。”

夏罗低头再咬了一口煎饼,细细咀嚼,然后轻声:“嗯,是挺好吃的。”

晚风从车厢栏杆的缝隙里吹进来,撩动她耳边的长发。江生打量着她安静的模样:“对了,吃过饭我们去逛下市场,给你买条新裤子。”

夏罗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嗯。”

虽然又要多花他的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实在不想留着这条裤子,觉得恶心。

默默吃了会儿煎饼,她忽然说:“我还没有谢谢你。”

“谢什么,就条裤子,也花不了多少钱。”

“我是说白天的事。”

江生挠了挠头:“白天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帮你报了警而已。”

“他是第一个欺负我,然后被送进派出所的人。”夏罗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说:“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但我一个人会害怕,就像她们一样,被欺负了只敢默默地走开,怕被报复。”

江生安静地听着。

“但今天不一样,因为你在旁边,所以我有底气,我就觉得哪怕打起来我也不会吃亏,你肯定会救我。”说着她顿了顿:“所以,谢谢。”

她说谢谢这两个字时,别扭地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似乎很不容易才说出口。江生忽然有种冲动,想揉揉她的小脑袋,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熟络的肢体接触有些不合时宜。

他轻咳一声:“既然要谢我,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不要让我对你一无所知。”

“……”夏罗抬起眼皮,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有些犹豫。名字是有魔力的字眼,互相知道名字以后,就变成了认识的人,不再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这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关系,还可以衍生出无限多种可能。以她的状态来说,真的适合推开那扇门,去建立一段新的人际关系吗?

只是前脚才说谢谢他,后脚就要拒绝他这么小的请求,是不是太不真诚了?

思及此处,她做了决定:“夏罗,夏天的夏,罗衣的罗。”

江生嘴角弯起来,煞有介事地朝她伸出手:“你好,我叫江生,长江的江,生命的生。”

夏罗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伸手和他轻轻握了下:“你好。”

互相认识以后,心理上的距离似乎一下近了许多,很奇怪,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而已,却有种无形的魔力。

从此,跟他就不再是陌生人。

除了名字,江生没有再问她任何私事,很快就吃光了一个煎饼,灌掉一瓶可乐。等夏罗吃完,两人跳下车,去市场买裤子。

夏罗没怎么挑选,随便拿了条短裤,围在腰上比了下,确定长短之后就叫江生付钱,买完直接回旅馆换衣服。

江生送她到门口:“对了,有个事儿忘了跟你说,我今天接到活了,要去东北,半夜出发。你回去早点睡,四点我来接你。”

“就要走了吗?”夏罗想起小橘猫,有点失落:“所以今天去看小猫,是最后一面吗?”

江生安慰:“没关系,有机会再见的,以后我接到这儿的活,到时候就可以过来看猫了。我还加了救助站志愿者的微信,你要是想看可以视频。”

夏罗点点头。

“行,那我就回车上了,你记得锁好门。”

“嗯。”

夏罗回到旅馆房间,把那条裤子脱下来扔进垃圾桶,然后洗了个很长的澡。洗完对着镜子吹干头发,忽然就想到江生。同样是男人,有些只是看她一眼,就起了色心,而有的人天天对着她,有数不清的机会干坏事,却从来没碰过她。

想到这儿,她笑了下,果然是个老实人呢。

吹好头发,顺手把衣服洗了,她走出卫生间,打开电视。时间还不到九点,睡肯定是睡不着的。

从包里摸出手机,摁下电源键,没一会儿,短信微信就疯狂地灌进来。

隔天她就会像这样把手机打开,回复微信,以免担心她的人误会她失联,跑去报警。曾经她也想过,要是她死在了出租屋里,谁会最先发现呢?

家人,亲戚,同事,抑或是朋友?还是说,像新闻里那样,等到尸体都发臭了才被人察觉?

想来想去,概率最大的,应该还是余梦媛吧,毕竟和她经常发微信,要是时间久了不回消息,她一定会察觉到异样的。

这次开机,果不其然又收到了她的消息:你现在到哪儿了?

时间是今天上午。

夏罗回复:到阳城了。

余梦媛几乎秒回:你干啥去了?现在才回我。

夏罗撒谎已经轻车熟路:手机没电了,刚到旅馆,才充上。

余梦媛:你倒是玩儿得开心,可怜我现在还在加班,为了五斗米折腰。

夏罗:要是累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事情做不完的。

余梦媛:哪儿有说的那么容易,我不得攒钱买房子嘛。话说我跟涛哥已经在看房了,但是算来算去,首付可能还差点儿,你那儿不是还有钱么?要是不急用,到时候借我周转下。

夏罗望着屏幕发呆。是啊,她曾经是存了点钱,但是已经……

叹口气,她想了想,回了一个字:好。

如果到那个时候她还活着,就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余梦媛:谢谢宝宝,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夏罗回了个卖萌的表情。

余梦媛:对了,你这都出去玩了半个月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夏罗:不知道。

接着又补了一句:好不容易不用上班了,休个假,当然得多玩会儿。

余梦媛:羡慕嫉妒恨。回来我请你吃饭,我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吃螃蟹的店,我跟涛哥去试过了,味道很好,等你回来再去吃。

夏罗:好。

她忽然觉得有点累,不想再聊天了,便又撒了个谎:我要去洗澡了,明儿还得早起,回头再说。

余梦媛回过来:好,晚安。

夏罗关了手机,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的白墙发呆。电视里嘤嘤嗡嗡地放着节目,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跟余梦媛几乎无话不说,是的,几乎。她曾经告诉过她,她存了三十万块钱,但是却没有告诉她,就在一个月以前,这钱已经没了。

而一想到这笔钱,她就觉得特别累,累到想永远睡下去,不要再醒来。

临睡前,夏罗提前收拾好行李,再吞了两颗安眠药。凌晨四点左右,房间的座机响了,她摸到听筒,那头说:“起床了没?”声音很抖擞,一点也不像半夜起来的人。

夏罗带着浓重的鼻音:“马上。”

挂上电话,她在床上绵了两分钟,给自己鼓劲,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有勇气从床上爬起来。

洗漱完毕,背着行李打开门,江生已经等在门外了,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她的行李,夏罗也顺理成章地递过去,仿佛是种默契。

两人朝着楼梯走。下了楼,江生去退房拿押金,夏罗倚在前台的柜子上打盹儿,半夜起床简直要了她老命。

前台顶上的天花板镶了盏土里土气的壁灯,小飞虫围着灯罩打转,白光自上倾泻而下,洒在夏罗打瞌睡的脸上。江生拿到押金,扭头,便见到她困倦的模样,嘴唇又白得像纸,不由心头一软。

半夜起床对她来说应该很辛苦吧,而且这孩子,是不是有点贫血,嘴唇时不时就发白。回头给她买点猪肝吃,补一补看能不能好些。

他轻声叫醒夏罗:“走了,去车上睡。”

夏罗眼睛张开一条缝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有些撒娇的:“嗯。”

然后行尸走肉一样地拖着身体跟着他。

江生笑了笑,领着她到自己的货车跟前,货已经都装好了,车棚上面还铺了绿色的防水布。他打开车门,夏罗恍恍惚惚地爬上去,在座位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起来继续睡。

江生绕到驾驶室上车,把昨晚给她准备的早餐,牛奶和蛋糕,放到她面前的台子上,然后启动车子出发。

直到太阳出来,夏罗才睡醒,准确地说,是被晒醒的。睁眼就见到窗外飞驰的景色,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每一寸山峦上,天空蓝得很干净,偶尔有几朵棉絮般的云。

看来又会是一个好天。

她伸了个懒腰,瞥见面前的台子上放了吃的,便起身把塑料袋勾过来,翻了下:“你吃了吗?”

江生点点头:“吃了。”

夏罗不知怎么地,就不太相信他这话,把蛋糕拿出来,扔到驾驶台上:“我不喜欢吃这个,你吃了吧。”

江生瞥了眼:“光喝牛奶对胃不好。”

夏罗想了想,又把蛋糕拿回来,撕开塑料包装,一分为二:“咱俩一人一半,行了吧?”

江生这才点头。

夏罗把那一半蛋糕递过去,江生腾出手接了,两人一边啃着蛋糕一边聊天:

“开到东北要多久?”

“至少要两三天,如果不休息太久,不堵车的话。”

夏罗看了眼导航,基本是高速:“那就是得睡在车上了?”

“对,只能委屈你一下,住不了旅馆了。”

要是半个月以前,夏罗肯定要发脾气的,车上怎么睡嘛,但是今天她却出奇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甚至还松了口气,想着至少能帮他节约几晚的住宿费:“可以啊,反正我从来没睡过车上,正好体验下是什么感觉。”

江生诧异地打量她一眼,感觉她似乎跟之前有些不同,他还以为她会对这个安排有所怨言,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接受了。

夏罗回头瞅了眼后座睡觉的地儿:“到时咱俩就轮着睡呗,你开车的时候我睡,你睡的时候我就帮你看车。”

江生笑笑:“好。”

夏罗翻了下自己的行李,洗漱用具一应俱全,在车上睡个两三天应该问题不大。她把喝空的牛奶盒放回塑料袋,再抻了个懒腰,开始觉得有点无聊。

以前坐长途火车,都是靠手机打发时间,现在手机没开,又没什么别的事好做,心里空落落的。

她决定给自己找点儿事干,一会儿弄弄行李,一会儿调整下驾驶台的出风口,一会儿又擦擦车窗玻璃上的泥点子。

江生看不下去了:“你要不要看电影?可以用我手机。”

“你不用吗?”

“暂时不用,你先看吧。”

“行。”夏罗把插中控上充电的手机拿过来,翻了下里面的APP,找了个视频软件打开,选到电影分类,按评分排序,浏览了须臾,然后点开了一部《阿甘正传》。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江生有些地方和阿甘很像,都是傻里傻气的样子。

看完电影,差不多到中午了,两人在服务区随便吃了点东西,江生小睡了会儿,又继续上路。

原本晴朗的天色不知何时开始阴下来,越往前开,光线越暗,黑压压的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和蓝天。

夏罗把车窗降下来,手从窗口探出去,风从指尖刮过,是潮湿的:“要下雨了。”

江生目测着云层厚度:“看样子会是场大雨。”

“夏天就是这样呢,雨说来就来。”夏罗出生在七月,正值盛夏。那时家里没有空调,她妈坐月子吃了不少苦,加之生的又是个不受待见的女孩,所以愈发不喜欢她。

但夏罗喜欢夏天,喜欢夏天的风,喜欢夏天的雨。她喜欢在暴雨时,不打伞,赤着脚在街上走很久,也喜欢在慵懒的午后,吹着小风听着蝉鸣,惬意地吃上一块冰西瓜。

“夏天真好。”她舒服地趴在窗框上吹风,一脸享受的表情,披散在肩头的青丝被风吹起来,在空中飞扬。

江生扭头望了她一眼,笑了。这个时候,她才像个正常的小女孩儿,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感到快乐。

滴答。滴答。

车窗玻璃开始挂上雨滴,一点,两点,然后越来越密。水珠沿着玻璃滑下,阻挡了视线,江生不得不打开雨刮。

高速路两边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曳,夏罗升上车窗,以免雨滴被风刮进来。

从前方望出去,道路尽头,天已经变成藏青色,仿佛夜晚降临,忽如其来一道银色闪电,炸裂在地平线,似要将天和大地扯开一道口子。

接着一阵低沉的雷声从头顶轰隆隆滚过,夏罗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雨看来不会小啊……

没几秒钟,雨势就猛起来,车厢顶上被打得劈啪作响,雨刮器都快刷断了视线还是模糊,江生把车速放得很慢,打开双闪和雾灯,在高速上慢慢行进。

路的尽头不停炸雷,前方一棵树的树枝已经被风折断,卷走,大自然的力量实在是可怕到令人生畏。

外面狂风骤雨,车厢内却是温暖宁静,夏罗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她正歪着头观察雨势,忽然瞥见货车右侧的后视镜里,铺在车厢顶上的一块防雨布被风刮起来了,随时要飞走的样子。

“江生!”夏罗叫道:“后面有块布要被吹走了……”

江生把身子探过来一些,看了下她那边的后视镜,果然有块布飞起来一角,在风中猎猎。他打起转向灯,把车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我下去弄下。”江生说着要推开车门。

夏罗急忙拿出雨伞:“把这拿上。”

“不了,现在风大,用这个更麻烦。”说着他顿了顿,叮嘱道:“你待在车上,别下来。”

“知道了。”夏罗咬了咬嘴唇:“小心点。”

“嗯。”

因为风的阻力,江生推开车门时费了些劲,风混着雨点毫不留情地刮进来,才刚一下车,就浑身湿透了。

用力关上门,他逆着风,艰难地朝车尾前进,雨水泼在脸上,视线浑浊不清。

夏罗帮不上忙,只能望着右侧后视镜,焦急地等。好半天,才从镜子里看到个模糊的影子,江生爬上了车厢顶棚,用力抓住飞出去一角的防雨布,企图用麻绳再次固定好。

但风刮得太猛,他没抓稳,防雨布又从他手里飞出去。

夏罗看得急死了,感觉他需要一个人帮忙。她试图推开车门,但风压太大,她连推门都费劲,更别提爬上车顶去帮他捆布,只得作罢。

眼看着防雨布抓回来又飞出去,抓回来又飞出去,反复好几次之后,终于老实地被他捆上了。

夏罗松了口气,提前把挂在后座的毛巾扯了下来,等他一开门就递过去:“快擦擦。”

江生跳上车,接过毛巾擦了把脸,留意到驾驶台被风灌进来的雨打湿了。他立刻往台上的家人照片看过去,果然也湿了,他赶紧拿起来擦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在他擦照片时,夏罗留意到他掌心有猩红色的液体流出来:“你受伤了?”

江生嗯了声,摊开掌心,两个手掌中央都有一道横向的伤痕,正往外渗血:“被麻绳磨的。”

夏罗立刻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快擦干,伤口沾水容易感染。”

江生接过来摁在伤口上,大概是有些疼,他眉峰轻轻蹙了起来。

”对了,你车上有碘伏吗?“

江生摇头。

夏罗划拉了下导航:“到最近的服务区只有七公里,我们去那儿找点药吧。”

江生无所谓地耸肩:“没事儿,只是皮外伤。”

“不行,你这创面这么大,现在又是夏天,很容易溃烂的。”夏罗皱着眉,一副不由分说的样子:“去服务区。”

七公里的路程,开了接近二十分钟,时速还不到四十。好不容易到了,停车场几乎塞满了车,休息区也挤满了避雨的人。

江生把车停在外围。夏罗打量着窗外的情况。雨势小了些,风也没那么大。她看见有撑着伞在行走的女生,判断自己应该也没问题,于是拿起雨伞和他的手机:“我去买药。”

第13章

江生坐在驾驶室,没等他反应过来,夏罗已经推开车门:“支付密码多少?”

江生想也没想地:“我生日,六位数。”

夏罗扔下句:“知道了。” 然后就跳下了车。她对数字几乎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看过他身份证,所以记得他出生年月日。

江生很快看见一个粉色伞面从他车前经过,里面的人缩着身子,顶着风雨往加油站的便利店跑。

为了给他买药。

江生心里某个地方嗡了下,随后又摇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把打湿的T恤脱了,晾在细绳上,拿毛巾把头发和身上擦干。

做完这些,粉色雨伞也回来了,夏罗拉开车门,爬上来,手里拿着个小塑料袋:“还好买到了,碘伏棉棒就剩最后一盒了。我还买了点纱布给你扎伤口。”

江生郑重地:“谢谢。”

夏罗耸耸肩:“谢什么,反正花的你的钱,我只是跑腿而已。”

她打开盒子,拿出一根棉棒,撕开包装,拧断一头,棒芯里的碘伏就流到另一头。

江生诧异地看着:“现在都这么便利了吗?我还记得以前都是用那种一大瓶的碘伏。”

“用这种方便啊,旅行带着轻巧,而且每根都是独立包装,比较卫生。”夏罗盯着他:“手。”

江生愣了下,反应过来是要给他擦药。本来这种小事没必要劳烦她,但她的话似乎有种魔力,他抗拒不了,乖乖把右手伸了过去。

夏罗拿着棉棒,微微低头,仔细地把碘伏涂在他伤口上。

江生余光睨着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睫毛又长又密,跟芭比娃娃一样,肌肤瓷白,淡粉得有些透明的唇微微张着。

涂完碘伏,夏罗习惯性地对着伤口吹了吹。

软软的风降落在掌心,像猫尾巴轻轻扫过,江生心里一阵痒,喉结下意识滚了下,手缩回来:“还是我自己涂吧。”

夏罗微怔,随后意识到给他擦药的行为可能引起了尴尬,便把棉签盒子和纱布都递过去:“喏。” 内心又觉好笑,他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纯情,她给擦个药都会不好意思……

江生耳根微热,强装镇静,低着头,拿棉签先给左手消毒,然后把两只手掌缠上几圈纱布,扎好,就算伤口处理完毕。

此时,窗外仍下着大雨,只是比方才电闪雷鸣时好多了,车窗玻璃挂满雨滴,雨刮器一刻也不能停。陆续又有车辆驶进服务区,看来大家都打算等雨小些再出发。

夏罗打量着外头的雨势:“我们是在这儿等还是怎么着?”

江生看了看时间:“还是得走,我怕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了,要是送货迟了就麻烦了。” 说着他发动车子,慢慢驶出服务区。虽然雨大开不了多快,但总归在路上,在朝目的地靠近,这让他心头好受些。

夏罗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车轱辘上的生活的,因为她很快又感到无聊了。窗外变化的风景一开始觉得新鲜,看久了就疲劳了,千篇一律的山,稻田,和树。

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车内,无意间瞥见他左手边驾驶台上的照片,想起他刚才特紧张地擦干来着。其实那照片是塑封过的,就算被雨淋到一点也没事。

之所以会那么紧张,应该是照片对他来说很重要吧,不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江生。”她实在忍不住好奇:“那照片,是多少年前的了?”

江生视线在照片上落了落,眼角眉梢都柔和了:“八年多以前了。”

“难怪看着有些旧了。”夏罗想确认自己的猜测:“那小女孩,是你妹妹吗?”

江生低低地嗯了声:“她上高一前的暑假拍的。”

夏罗掐指一算,感觉他妹妹的年纪可能跟她差不多大,顿时心生感慨:“其实,我有点羡慕你妹。”

江生诧异地扭头看她,脸色很是复杂,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他长出了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为什么?”

“羡慕她有个好哥哥。”夏罗笑了笑,从车头望向远处:“我小时候,就总想有个哥哥,这样就可以被保护了。” 说着神情有些怅然:“我不喜欢当老大。”

江生意外:“你不是独生子女?”

夏罗摇头:“有个弟弟,小我两岁。”

江生恍然。难怪她不想回家,大概家里也是重男轻女,从小要求她什么事都让着弟弟吧。

谈起这个话题,她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去,感觉想起很多不愉快的往事。江生赶紧安慰:“过去的事儿就别想了,想也就那么回事儿,改变不了,不如想下我们待会儿吃什么。”

夏罗撇嘴:“服务区的饭就那样,有什么好想的。”

“那等我们到了东北,你想吃什么?”

“嗯……”夏罗开始认真思索起来。她从没有去过东北,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北京:“我想吃酸菜馅儿的饺子,猪肉炖粉条,还有东北乱炖……”

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江生松了口气,一直和她说些吃吃喝喝的话题。

到了服务区,两人随便点了些东西吃,吃过以后,他躲去男厕所背后抽烟,然后继续上路。直到实在困得不行,他才停下车睡一会儿。

他睡觉的时候,夏罗就坐车上玩儿他的手机。说起来,江生对她也实在是信任,连支付密码都告诉了她,就不怕她拿着手机跑了?

现在他的手机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秘密,只要她想,就可以看任何内容,手机相册,微信聊天记录,甚至是支付宝余额。

但她没有。如果他处处防着她,说不定她会,但他对她如此坦诚和信任,她反而不能对他做出过分的事,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所以她只拿他的手机看电影和打游戏。

等江生睡够了,两人重新上路,晚饭也是在服务区草草解决。夜幕降临时,夏罗的困意奇迹般地袭来,她向来失眠,但坐他车就容易犯困,因此很快就脑袋一点一点的。

“要是困就去后面睡吧。”江生指了下后座。

夏罗纠结了会儿,还是翻到后排,把上面的零碎东西归置了下,放到角落,然后拿过自己的书包当枕头,躺下。对江生来说有点拥挤的后排,对她却是足够睡了。

初开始,夏罗还有点不安,毕竟躺这个姿势毫无安全感可言,而且车里还有个男人。

但过了会儿,她就放松下来。江生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要是他脑子里真有那些花花肠子,早就把她办了,何必等到现在。

她感觉自己呼吸逐渐平稳,甚至能有闲心看窗外的星星。她不知道他们开到了哪个地界,但外面天如墨玉,衬得星星一颗一颗,十分清晰。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约莫日出时分。新生的光线很柔和,洒在脸上,暖洋洋的舒服。夏罗睁眼,才惊觉自己睡了整晚,而且是没有吃药的情况下。

她坐起身,回了会儿神,才发现身上搭了件他的外套。

“醒啦?”

前面传来江生的声音,货车仍在高速飞驰。夏罗带着鼻音嗯了声:“你开了通宵啊?”

“晚上车少,跑得快。”江生瞥了眼导航:“到下个服务区吃早饭吧。”

“嗯。”夏罗从后排爬到副驾驶,坐下,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些:“你待会儿还是睡会儿吧,已经疲劳驾驶了。”

“好。”

到了服务区,夏罗拿着包包去卫生间外面的公共洗手池刷牙洗脸。江生拿了个搪瓷盆出来,去免费接热水的地方接了小半盆热水,再兑上冷水,递给她:“去里面擦擦吧。”

夏罗正愁身上出了汗又没地儿洗澡,有盆热水擦汗也是好的。

她端着盆进了女卫生间,拿热水打湿毛巾,把身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觉得清爽多了。擦完出来,江生拿着那盆再去接了热水回来,端着进了男卫生间。

两人洗漱完以后,坐下来好好吃了顿饭,简单的白粥配鸡蛋和馒头。吃完江生睡了会儿,又继续上路。就这样一直开了两天多,终于到了东北的一座城市,夏罗没有听过,也不介意是哪儿。

货车驶入露天停车场,江生开始打电话联系对方收货。此时虽已临近傍晚,但天色尚早,夏罗跳下车,活动下筋骨,顺便呼吸新鲜空气,坐了这么久的车,感觉身子都快散架了。

没多久,一个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带了些工人走过来,脖子上戴条小指粗的金链子,肥肿的脚上套了双人字拖。江生见到那人,便打开车门跳了下来,上前招呼道:“周老板。”

“小江,怎么样,过来顺利吗?”周老板说着挥了挥手,工人们便去车尾卸货。

“挺顺利的。”江生掏出烟盒,抖出一根递过去,周老板接了,江生又掏打火机帮他点火。

周老板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透过迷离的烟雾,他瞥见不远处站了个女孩,正仰着头看天,长发松软地披散在身后,那模样,像极了跌落凡间的精灵。

他夹着烟的手往她的方向一点,眯着眼问道:“那女孩儿,谁啊?”

第14章

江生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看的是谁,往中间站了些:“我妹。”

周老板视线忽然被挡住,不快地皱起眉,抬头打量他,半晌后,吸了口烟,吐出来:“你玩儿我呢?你俩哪点长得像了?”

江生面不改色:“表妹。”

周老板半信半疑地眯了眯眼,手轻轻一抖,烟灰落下来一截:“你俩没吃饭吧?晚上我请客,带上你妹,咱先吃顿好的,再去K歌,跟着找个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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